“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行。”
谢不倦微微摇头,已经伸手将她的水袖拾起,又细致地一点点卷起来,水袖有多长,他就卷了多久。
期间,两人一直沉默着,唯有呼吸声相闻。
许知雾尴尬无措地想要就地挖个坑将自己埋一会儿,谢不倦则好得多,呼吸都是平稳的。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卷得有些慢,直到将水袖卷到了许知雾雪白的手腕处,还停了停,他缓缓抬起浓黑的眼睫,看着许知雾,而后轻轻笑了一声,“好了,去吧。”
许知雾如获大赦,连忙站起身,抬脚便走,没走出几步,听见谢不倦在后头语带笑意地夸她,“阿雾今日很美。”
叫她险些一个踉跄。
没多久,迎面碰上州府来接她的人,许知雾这才有脚踏实地的感觉,“到时候了吧?”
“是的,姑娘,这边请。”
……
祈愿舞开始了,百姓们、学生们、州府的官员们都戴上了神鬼面具,不分你我地混在了一起,翘首盼着许知雾出来。
看完了这一支舞,驱除了邪祟,他们在心中默念的心愿或许就会成真。晚一些时候,便和亲朋好友一道去逛一逛灯市,玩累了再回去,回归到平常的日子里。
许知雾赤着足踏上阁楼,或许因为高处不胜寒,阁楼上也比底下要冷一些,四面都没有遮挡,无数双眼睛都朝她看过来。
去年这个时候,她心里害怕,爹爹便和她说,这个位置只能她来站,她是一州之首的女儿,没有人比她更能代表州府的态度,更能安抚民心。
她站在台子的正中央,向四面行礼之后,看向了阁楼之下的琴师们,冲为首的年轻琴师轻轻颔首。
乐起,许知雾抬起双臂,绷直了脚尖,摆出一个起舞的姿势,琴声“铮”地一响,她藏起来的水袖也被她投了出去,“咚”地一声击中的鼓面。
这支舞她跳过无数回,已然十分熟练,什么时候跳跃,什么时候仰头,什么时候击鼓,几乎出于本能。
于是紧张的心情逐渐消减,她甚至在转身的间隙往下落了一眼。
只这么一眼,她的目光便捕捉到了人群之中那道白色的身影。
不知是对他的存在过于在意,还是因为他站在一群书院学生之中,在一片齐整的蓝色里头显得扎眼。
她反省自己,对于哥哥回来这件事,竟然是不知所措多过于喜悦的。
为什么?
底下的谢不倦静静仰首看她,三年过去,那个天真不知事的小姑娘已经出落得如此耀眼,她成了万千目光汇聚的中心,哪怕黄昏的日光在变暗,她身上也始终笼着一层明亮的光晕。
一曲毕,高台上的姑娘优雅地站直了,再度朝四个方向一一行礼。刺史的千金这样赤诚谦逊,百姓们心里都暖洋洋的,不自觉都露出了笑意。但他们都戴着统一的神鬼面具,许知雾看不见他们的神情。
身边忽地一声轻叹,“许姑娘真美。”
谢不倦没有转过头去看说话的人,却留意到不只他一人这样说,周遭很快便有附和声,随即一名书院学生神神秘秘地说,“我听闻,许刺史有意招赘,据说不拘家世,择品貌才德优异者为婿。”
“此话当真?”
学生们热切地谈论起来,谢不倦听得有些微妙的不适,眉尖也隐隐蹙起。
“我说,你们去了也没用,你们看给许姑娘伴奏的琴师里头最前面那个。他可是甲班的头名,才学不用说,相貌也比我们好。他爱慕许姑娘,还有我等用武之地?”
这话说得既不留情,又酸味冲天。
“你把面具摘下来,别仗着我们不知道你是谁就尽不说人话!”
“我可不摘,祈愿节的规矩便是进来就要戴面具,你奈我何?”
这些血气方刚的学生争吵起来,谢不倦则神情冷淡地往外走。
没成想,当年那个哭花了脸的小小姑娘,已经成了少年们爱慕争夺的对象。
他一步步穿过人群,这些骈州的百姓们有的在谈论柴米油盐的琐碎事,有的在夸赞刺史千金令人惊艳的一舞,有的说起了州府、许刺史夫妇。好像,已经没几个人知道许府曾有一位公子。
百姓的忘性很大,一个人离开骈州之后没多久就不会再出现在他们的谈论里,许知雾若是一直牵念他,在别人都忘了他的情况下还要一直一直记着与他的点点滴滴,一定会很辛苦吧?
……
灯市已开,骈州的街市在今夜陷入暖色的迷梦之中。
高高的檐角之下,商铺外,小摊前,高低层叠地挂着一盏盏花灯,明亮的烛光透过灯笼纸之后便显得温柔起来,轻轻洒在路过的行人身上。
人来人往,有的还戴着州府发的神鬼面具,有的却已经将面具抬到了头顶,兴奋地与同伴一家家商铺逛过去。
许知雾和魏家兄妹为免被人认出的麻烦,都戴上面具,身后只简单跟着两三个仆从。
魏云娴看中了一盏花灯,跑到花灯边上转身问许知雾怎么样,许知雾点点头,说好看。
“这个呢?”
“也好看。”
魏云娴便觉得奇怪,这会儿的许知雾好似兴致不高,不如平时活泼多话。
“阿雾,你不高兴么?”
“没有啊。”许知雾否认着,眉眼却低垂下来。她觉得自己很不好,哥哥从京城回来了,她却没有好好与他打一声招呼,只因为自己不自在,便没有礼貌地跑了。
如今骈州变化这么多,他要是一个人出来,大概会觉得很茫然吧?
她为什么没有等他一起出来玩,任由他一个人不知道在哪里,不知道做什么……她真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