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今日前来,是来找你的。待大军离开之后,我便会与常师兄回到玉阙山去了。谢师兄他去玉京还有些事要处理,所以会随军南下。”
楚禾轻声开口道:
“玉衡贤士不愿意回到玉京么?”
玉衡沉默了片刻,丹凤眼中升起一丝哀寂,似乎踏出红尘之人回首而望的孤寂。
“一座城,倘若没有了那个人,再回去恐怕也没什么意义了。我远离喧嚣已久,也早就习惯了山中的生活,就不回去了。”
楚禾心中稍稍有些难过,却没有表露出来,只是抿着唇不语。
玉衡转而从自己的思绪当中抽身出来,轻声道:
“我今日前来,其实是想与你聊一聊。我曾听闻,十多年前有一位国师曾经预言,说你天赦入命,生来就是天命皇后,是么?”
楚禾没想到她会提及此事,有些局促地开口道:
“的确如此。”
玉衡淡淡笑了:
“星命之说非我所学,我不敢妄议。只是这则预言,我看并不是空穴来风。眼下,若盟军顺利通过关隘兵临玉京,拥立新帝即位,你便是名正言顺的帝后。”
听闻她的话,楚禾脸上却波澜不惊:
“帝后于我而言,与王后并没有什么两样,只不过朝中若能铲除奸佞,还天下人一个太平之世,那便再好不过了。”
玉衡看了她一眼,长舒了一口气:
“他果然没有看错人。”
楚禾自然知道她所说的这个“他”指的是谁,于是便忍不住开口道:
“其实,这么多年,他一直都把你放在心里。我曾经与他去青都外微服私访过,那时他的化名是唐尤生,我还觉得很奇怪。后来我才得知,原来他的母亲…姓唐。”
玉衡听着她的话,脸上没有了方才勉力维持的神情,有些动容:
“天下没有哪一个母亲不愿意陪在孩子身边的…只是煊儿他…生来就是皇子。在这皇家,有太多的身不由己,事与愿违。可是肩上承担的责任不一样,又如何能够独善其身呢?”
楚禾沉默不语,仔细思索着她说的话,似是理解又似是不理解。
而后,她忽然听见门口忽然有一阵脚步声远去的声音,连忙走过去掀开帘布一看,只看见赫绍煊远去的背影。
楚禾连忙开口呼唤他,却被玉衡拦了下来:
“好孩子,这回让我亲自跟他说…”
说着,玉衡便亲自追了出去,在不远处拦下了赫绍煊。
楚禾没有走过去,而是远远地看着赫绍煊。
她从来都没有见过赫绍煊这幅模样。他低着头,双拳握紧,不肯抬起头来望着自己的母亲,即便那是他日思夜想多年的人。
楚禾心中一阵钝痛,却清楚这件事只能由他们两人一起解开心结,旁人是无法插手的。
不远处,玉衡面对赫绍煊轻声开口道:
“煊儿…无论如何,我当初都不该把你丢下。我自知对你的亏欠无从弥补,也从不奢求你的原谅。我只是希望,能有一天站在你面前,看一看你长得多高了,是不是过得好,对我而言,就已经足够了。”
赫绍煊仍然低垂着头,而他那双狭长的凤眸之中,却已经有些泛红。
玉衡望着他,眸中流露出一抹悲戚:
“我离开的时候,你还只有那么小,每天温习过书本之后,就会抱着桂花油走到我身边来,给我梳头。我原本以为,我可以一直陪你长大的,我一直都以为我可以。直到我与你父皇变法失败之后,一切都变了。
赵家把控了太多的权力,当时已经是淑妃的赵慈诞下元祯,我意识到等你长大之后,无论你是否想要这个皇位,都一定会受到她的排挤甚至谋害。而我不过一介白衣,你的外祖家也不过是东尧一个落魄贵族,我几乎无力护你。孩子,我很想陪在你身边,但是我不行。我陪在你身边,只会让赵慈一日比一日的忌惮你。我只有远走高飞,离得你越远,你就越是安全…”
赫绍煊忽然缓缓抬起头来看着她,眸中看不出悲喜。
“即便我很希望你能陪着我长大,但我最希望的,还是你能活在这世上。”
玉衡脸上缓缓舒展开一个笑容,她眼中饱含着热泪,稍稍哽咽着开口:
“日后,倘若你想要见我,便可来玉阙山小住一段时日。”
赫绍煊没有答话,只是从怀中摸索了一阵,忽然掏出一把小小的木梳送到她面前。
玉衡一双眼睛落在那熟悉的木梳上,颤抖着手将木梳接过,仿佛看见十多年前那个小小的孩子跑到她面前,唤着“娘亲,娘亲…”
她终于忍不住,伸手将赫绍煊那高大的身影揽入怀中,痛哭了起来。
远处的楚禾看着这样的画面也忍不住落泪。
她转眼望见谢照衡也立在原地,正静静地看着拥抱在一起的母子两人。
两人目光相接,彼此无言之间,已经胜过千言万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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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联军在赫绍煊的率领之下向玉京的方向进发。
他们在北尧境内畅通无阻,本以为来到天子王畿之后会受到一定程度的阻挠。
谁知这一路走下去,除了原本就打算投诚的地方军之外,其他的都纷纷畏惧于联军战力。联军走过的绝大多数城池皆是不战而降,
早已经乱作一团的皇宫之中,众将群臣正在激烈地商讨着对策,而赫元祯却一个人高高在上,目光呆滞,形容萎靡。
大战已经过去数月,而他却仍然没有想得通,自己究竟是怎么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