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时乃是铁定了心思来帮他的,哪肯轻易作罢,丝毫不顾岳停云阻拦便洋洋洒洒写上几个大字。
“字迹……不一样的。”
啊,竟是忘了这一茬,宋青时无奈地停了下来,怔怔地望着他。
“夜深露重,停云这里不方便,宋姐姐还是赶快请回皇后娘娘宫中去吧。”
宋青时放下笔,转身拿起了手边的徽墨墨锭,挽起袖子磨了起来。
“宋姐姐……?”
“民女不似三殿下能写得一手好字。”宋青时笑道:“虽说字迹不同,但好歹让臣女,为您研墨。”
“宋姐姐……!”
“时间紧迫,三殿下莫要耽搁了,臣女陪着您。”
岳停云怔了怔,犹豫了片刻,又拿起了笔。
这是宋青时第一次帮他人研磨,平日里即便是她父亲宋阁老也心疼这个身娇体弱的独生女,舍不得让她操劳辛苦。
而同时,这也是第一次有人为岳停云研磨,以往无论在上书房还是在他狭小的宫苑中,都只有他独自一人,一边磨墨,一边一笔一划地写着。
灯影绰约,熏风融融。
岳停云的住所很小,破旧的书案和两张椅子看上去略显寒酸。两人受空间局限靠得很近,近到宋青时担心有些不合规矩。
瘦弱的少年笔走龙蛇,窈窕的少女红袖添香,若让旁人看了去,竟不像被罚抄书的,倒像是金童玉女灯下闲读,相伴到天明。
岳停云确信,宋青时是真的打算陪着他,直到他将一百遍《孝经》全部抄完。
“宋姐姐,你到底为何帮我?”沉默良久,岳停云开了口。
这么简单一问,却是真的把宋青时问住了。
宋青时待岳停云好,是夹杂着大半的私心和零星的怜悯。
带着前世记忆的她知晓岳停云以后将出人头地,与忘恩负义的岳停风分庭抗礼,方才指望投靠于他,保得自身相安无事。
可此时此刻她又不得不承认,看着这个战战兢兢、受人欺凌的弱小少年,她是发自内心地同情他、可怜他,想站在他身侧。
无依无靠,任人宰割。
这和她前世最后的样子,又有何分别?
“三殿下当真想知道缘由?”宋青时眨了眨眼睛,轻声问道。
“嗯。”
“臣女觉得三殿下分外亲切,不由自主地想要与殿下相熟。”
“如何亲切?”岳停云分外不解。他性格孤僻,人前虚与委蛇,人后冷漠阴沉,实在是找不出半点让人觉得亲近的地方。
“臣女从小孤身一人,并无兄弟姐妹,爹爹和娘亲也不能时常陪着臣女,臣女觉得甚是孤单。”宋青时半真半假地说道:“臣女瞧见三皇子殿下也时常独来独往,便想同您做个伴。”
岳停云透过微弱的烛光望着她,一双桃花眼温婉水灵,诚恳亲切。
他觉得她并非是在胡言乱语。
下水相救、雪中送衣、月下研磨……宋青时她做到了。
“嗯,也好。”鬼使神差的,岳停云点了点头。
“多谢三殿下。”
宋青时推开雕花木窗,月色入户,淡了烛火,春夜的风令人醒神。
她终于,似乎有一小步,踏进了岳停云这个阴冷少年的内心。
可是宋青时并不知道,一个长期被人欺辱的人,就像一只流浪许久的猫儿,自卑且敏感,害怕接近又渴望拥抱。但是你若在他阴暗寒冷的内心点燃一盏烛火,便足以照亮长夜漫漫。
握在掌心里的光,岳停云不会让她消散。
第五章
消息传来的时候,宋青时正在“妙手回春阁”整理草药。
宋青时从小便体弱多病,家里又看得紧,不似寻常姑娘家家总能有机会出门溜达,闲来无事便喜欢翻翻医书、学学药理。宋阁老一介文官出身,不信“女子无才便是德”那一套,知道女儿对中药有兴趣,专门命人在宋青时的闺房后面开辟出了这一间“妙手回春阁”,共她存放那些医书和药材。
“小姐,小姐!好消息!”芙蕖蹦哒着推门而入,直径奔到宋青时身侧:“小姐可还记得前阵子凌北一带闹蝗灾的事儿?人心惶惶闹了一个月,老爷说陛下都头疼死了……然后小姐您猜怎么着了?”
“嗯?怎么着了?”宋青时嘴角扬起一丝微笑,明知故问道。
“太子殿下亲自出马前去赈灾……不到两个月,那蝗灾便消散了!可真厉害!”
“嗯,是很厉害。”宋青时踮脚取下柜子顶端的几个瓶瓶罐罐,漫不经心地回应。
岳停风果然还是听信了那信笺上的话,正一步一步按着她的提示行事。
这也难怪,毕竟蝗灾来势汹汹,朝廷早已派出几队官员前去镇压,皆无起色。岳停风此刻请缨赈灾,成则名震朝野,不成亦无可厚非,他何不去试试呢?
所谓一回生二回熟,第一次战战兢兢踏出一小步,尝到了甜头,往后宋青时再给出什么提示,岳停风就敢迈出一大步,直到彻底相信他自己是天选之子、得神明庇佑。
宋青时窃喜着,三言两语便打发了芙蕖出去,重新拿起小刀在医书上裁剪拼贴出另外一封信笺:
“五月中旬,陛下亲考诸皇子课业,抽背篇目为《春秋内传》第三十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