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本就是很沉闷的地方,白蓁蓁住的又是单人病房,每天来换药的护士都是特意安排的同一个。不怎么说话,总爱低着头,两个星期下来,白蓁蓁连她的五官都没记清过。
沃尔纳自伤愈开始就被召回了军部,每天除了一日三餐再也抽不出更多的时间陪她,弗朗茨也趁着查案的空隙来看过几次,但是每次都坐不了三十分钟就得走。养伤的大部分时间里,白蓁蓁都是数着输液管里的点滴度过的。
她是个闲不住的人,恢复到能下床走动的程度时,医生也建议她多出去走走,呼吸呼吸新鲜空气有益于身体康复,然而‘事儿妈’沃尔纳不允许她自己一个人溜出病房。他找不到时间陪她,就把他的副官布鲁诺塞了过来。跟高岭之花的长官很不一样,布鲁诺是一阵自山巅吹来的和煦暖风,能融化严冬的冰雪,也能催生百花的盛开。
脾气好,长相好,耐性也好,能做到二十四个小时寸步不离白蓁蓁身旁,但是有个很大的缺点,白蓁蓁一直看不顺眼。布鲁诺十分擅长关注细节,总能把她白天里偷偷摸摸扔药的时间地点人物一五一十地汇报给沃尔纳听。
沃尔纳是什么人?哄是不可能哄的。
每每遇到这种情况,做事讲究效率的他只会把针管和药片放在一起,让白蓁蓁自己选,是苦是痛总得有一样才对,弃权则视为默认打针,而这针,不是由漂亮温柔的护士姐姐给她打的,沃尔纳他可以亲自上。
挨了两三针,白蓁蓁彻底学乖了,饭前饭后的药片吞的比糖还积极。身上的伤口结痂以后,痒的出奇,白蓁蓁总是忍不住动手去挠,一被沃尔纳发现,精心保养了许多年的指甲两分钟之内被他咔嚓咔嚓全剪没了,她为此心痛了一夜。
得益于沃尔纳的冷漠无情和他丝毫不怜香惜玉的心理,白蓁蓁的伤口恢复的很快。三月底,刺杀案进入尾声的同时,她炸伤的皮肤也脱了痂,新生的部分正泛出娇嫩的红。
主谋不出所料是抵抗分子的一员,听弗朗茨的意思是,人最后是沃尔纳这个第一受害者亲自掏枪击毙的,凶手是死了,可案子却迟迟没有结。
弗朗茨带白蓁蓁去了囚室,隔壁就是鲜血淋漓的刑房,犯人痛苦的嚎叫传遍一整个地下建筑,血液里四处弥漫的铁锈味道,白墙上或陈旧或新鲜的红褐色让白蓁蓁产生出极大的不适。
他停在一间牢房的门前,向士兵打了个开门的手势,报出一个白蓁蓁再耳熟不过的名字。
“玛格达丽娜·斯利温斯塔,你要怎么处理她?”
三岁看小,七岁看老,明明可以单靠美貌,偏偏热爱四处搞事。玩心机玩不过高段位,当作精作不进上天入地,玛格达丽娜就是这么一个简单透明的蠢货,彻头彻尾的草包。
这一类人,要么偏安一隅岁月静好,要么趋炎附势当朵寄生菟丝。虎头虎脑闯出来给人当替罪羔羊的,白蓁蓁见识不广,这辈子也就见过她这么一个,傻fufu的。
“这模样,太寒掺了吧?我的意思是,有失……体面?”
何止啊……衣衫褴褛,形容枯槁,焦糖色的发烧焦似的糊成一片,双眼噙着泪花,脸上覆盖着一层不知是眼泪还是鼻涕的水亮液体,浑身颤抖,手背上满是牙印,神神叨叨的,似在自言自语。
“你干了什么?把人家都关出精神疾病来了?监狱不考虑维护犯人的心理健康?”
白蓁蓁的语气透着不满。
对此,弗朗茨表示无辜,“这里关着成百上千人,每天都得疯那么两三个,我们只能保证住他们的人身安全。这位小姐的心理素质太差,刑讯室里的家伙一个也没用上就提前崩溃了。你知道从一个精神病患者的嘴里撬出完整的主谋名字有多困难吗?她有时候说是西蒙狄克,有时候又说是狄克蒙西,还有一次居然报出了西门子的创始人西门子先生——白蓁蓁你有在听我说吗?”
“如你所见,并没有”
白蓁蓁掠过他走进牢房,弗朗茨跟了上去,见到的就是白蓁蓁不嫌脏地掀开玛格达丽娜乱糟糟的头发,抬起她的脸左右端详了一番。
“我有时候真讨厌你的坦诚,不要靠那么近,她随时会发疯,你会受伤的”
神色焦虑,眼神无光,一刻不停地扫视着这间黝黑的牢房,看起来很慌张。
“认得我吗?”白蓁蓁问道。听见声音的玛格达丽娜抬起头,神情呆滞的与她对视,喃喃自语,“你是,你是……”
下一秒,不知是看到了什么,深深的恐惧爬上了她的脸颊,她疯狂地撕扯起了头发,像只暴露在狼群中无处可去的山羊,神经质地重复起了同一句话,“不对,你是来杀我的,你一定是来杀我的……”
重复了四五遍,尖细的声音戛然而止,她又神经质地笑了起来,“我不会死的,西蒙说他会来救我,他会保护我,会带我去瑞士,我们在教堂里结婚,在湖边建起一座新的房子……嘘,他们来了,他们来了就不会走,我得安静一些”
西蒙?西蒙狄克?白蓁蓁朝弗朗茨招了招手,退出去两步低声询问,“西蒙是是刺杀案的主谋?”
“是啊。波兰的地下反抗分子,跟斯利温斯塔的关系很不一般,他们是一对恋人。可有趣的是,案发当天,向我们举报斯利温斯塔的也是他”
弗朗茨靠着铁制的监狱栏杆,注视着屋内疯疯癫癫的玛格达丽娜,“她挺可怜的。不过是想小小的报复一下你,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真要算起来,她根本不认识沃尔纳”
“不过可怜归可怜,是死是活,还是你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