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小尾巴
隔天清晨下起了小雨,夏思佳撑一把黑色大伞,沿着山路拾级而上。
夏思佳的母亲名叫段归鸿,年轻轻轻初登画坛便技惊四座,因为才貌双全,当时被很多高门子弟追求,年轻气傲的段归鸿几番挑拣,选择了夏思佳的父亲。婚后两年,生了夏思佳。
夏家生活一直平静,直到后来段归鸿发现丈夫出轨家里的保姆,一怒之下捅了丈夫数刀……好端端的一个家就这么没了。
一开始确实是天都塌了,夏思佳已经不想去回忆那个时候是如何艰难地从非议和绝望中爬起来。她只是想到将母亲送到这座私立医院的那天,在大厅和走廊里见到的各种病人。看着一双双毫无生机的眼睛,夏思佳突然意识到,美丽又才华横溢的母亲已经拐入了另一个人生的节点。
一个与曾经光辉荣耀的人生迥异非常的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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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次来是去年深秋,彼时满山红遍的枫叶现在已经郁郁葱葱,雨势不大,叶面上缀着晶莹的雨滴,被林间的风吹落,滚进草丛中顷刻便消失不见。
医院门口站着一位中年妇女,穿一身白色医袍,远远看到夏思佳,就露出了亲切的微笑。
“夏小姐,你来了。”
“华医生,好久不见。”
华医生点点头:“确实好久不见了。”
夏思佳迈上最后一个台阶,与对方握了握手:“华医生,我妈妈现在在哪?”
华医生道:“在她自己的房间,现在正在作画。”
夏思佳眉头皱起:“还是每天都会画吗?”
华医生掏出工作证,刷开了门禁,回道:“是的,每天都会画,特别是最近,经常半夜睡醒了闹着要纸要笔,几次之后,护工们现在都不敢再帮着收拾她的画台了,就怕她起来找不到东西又发脾气。不过画笔什么的,都是她用完之后,交给我保管。”
夏思佳花费重金让她的母亲在这里疗养,华医生生怕待会对方看到自己母亲房间里凌乱的工作台会生气,再一个画笔这种东西,对于精神病患者来说其实是很危险的,故而她多嘴解释这一句。
夏思佳闻言沉默了一会。
“没关系,”她喃喃道:“她愿意画就让她画好了,这是她唯一的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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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一片草坪,绕过一座喷泉池,来到医院主楼。毕竟是岚城市数一数二的私立医院,这里的装修倒更像是一座休闲度假村。
上了二楼,长廊尽头,一间装饰简单又不失温馨的房间里,段归鸿穿一身素色长裙,正安静地坐在靠着窗的画架前,一手端着调色盘,一手拿画笔给画作上色。
初升的阳光穿过窗外的枝梢,斑斑驳驳地洒在段归鸿安静的脸上,光线让她不得不微微眯着眼睛,整个人看上去好像一只慵懒高贵的猫。
夏思佳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口盯着大半年未见的母亲,有些诧异:“华医生,我妈好像比之前精神要好。”
她上一次来看望段归鸿,没说上两句话,就被对方抱着她的胳膊狠狠咬了一口,使劲挣都挣脱不开,直到华医生带着护士赶过来,给歇斯底里的段归鸿注射了一针镇定剂,她才得以脱离。
华医生:“最近确实情绪大部分时候都比较稳定,有时候脑子清醒过来,还会跟小护士科普一些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画家。”
夏思佳眼睛一亮:“这是不是证明她快要要好了?”
华医生遗憾的摇摇头,提醒道:“你再看看画。”
夏思佳闻言,视线从母亲柔软安和的脸,转向了画框。这么一看,她就愣在了原地。
画布入目一片凌乱的沉重色块,诡异的构图里,充斥着晦涩难懂的各种线条和符号。暗黑诡谲的画风和平静安详的段归鸿,对比看起来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感。
华医生小声解释道:“之前画的都是一些人物和风景,内容都很正常,年后不知道哪天开始,突然就开始画这些让人瘆得慌的东西,我仔细看过,也看不懂画了些什么。但是画作可以当成是个人内心的直观体现,虽然她现在好像情绪很平和,但是我们不敢保证她有任何好转的迹象。这次打电话给你,也是希望你能来看一下,要是能缓解一番那是再好不过了。”
华医生没有说的是,护工们里一些上了年纪又没什么文化的妇女,私下里都迷信地乱传:
——“那个豪华特护病房里的女画家,被什么脏东西给附身了!”
***
夏思佳轻轻推开门,走到段归鸿身侧站定。
“妈,我来了。”
段归鸿慢悠悠地放下手里的调色盘,抬头看了看她。
夏思佳盯着她的眼睛,轻声道:“你认得我吗?”
段归鸿没有什么反应。
“我是夏夏,不记得了吗?”
“夏夏。”段归鸿眼珠子动了动,缓缓重复:“我女儿也叫夏夏。”
夏思佳想哭,可是却笑了,她吸了吸鼻子,瓮声道:“对,我们都叫夏夏。”
她看向画板:“你在画什么呢?”
段归鸿也看向画板:“做梦了。”
“画得是你的梦,是吗?”
段归鸿又不说话了。
夏思佳道:“你画的很好。”
段归鸿突然伸出手,拿过画板,一把扯下那张画:“给你。”
“送给我吗?”夏思佳看着手中的画作:“为什么送给我?”
段归鸿眨眨眼,仍旧面无表情:“好看。”
夏思佳轻轻笑了:“没错,你画的真的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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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思佳陪着段归鸿说了一会话,段归鸿好像就有些精神不济,慢慢地,夏思佳问什么,她都不理不睬,夏思佳也不说话了,安静地看着对方在画架前打线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