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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神明
浓厚的云自初晨罩在京城上方, 波荡翻覆,云卷云舒。午时已过,不见云散, 反而愈发厚重。
未时, 京城上空落下细密乱雨,骤风自东南吹起, 裹挟枝叶碎石水汽向西北疾呼而去,京城大街上孩童们惊声尖叫,纷纷捂着脑袋钻进纵横交错的胡同巷道。大院儿中的百姓们尚未把晾晒的衣服收起, 仰头一看, 脸色大变, 黑云压境。
天空低沉得出奇,仿佛站在瓦顶上便能伸手够着云。
乌黑的云层间隐约能瞧见电闪金戈, 自远方向京城中央翻卷。暴雨迟迟不肯落下, 大街上空无一人, 平日里热闹的京城宛若空城。
你说这京中是不是要有大灾了?
屁话!不就是要下雨吗?
布老头儿捋着白花的胡子, 朝着窗口探望,你想想前些日小雨不断, 就算云再多, 顶天儿了午时便能看到些日头。你瞧瞧这!云层都厚成这样了, 还不见雨落下来。
借檐挡雨的卖烧饼老伯从担子里边拿出几个烧饼分给周围几个人, 天儿忒黑, 看着啊瘆得慌。
穿着干练的年轻伙计端来茶水, 又走过去把木窗落了锁, 几位喝口茶,甭管这天上是降灾还是降雨,德兴茶馆保您几位挨不着水。
花白胡子老头儿从窗口走回来, 挨着茶桌坐下,嗐,咱这不是前些日子瞧见那张纸儿了!
屁话!这种纸儿也就糊弄糊弄你们老百姓,我张开明绝不信这个。
轰隆一声惊雷炸响在茶馆外,茶桌上茶水四溅,泄洪一般的水声从远至近奔袭而来,处在漩涡中央的老百姓们仿佛站在命运的谷底,等着从天空中央伸下的手向中间拢来。
轰一声暴雨倾倒,木窗猛烈晃动,仿若外面有一双巨手在疯狂地敲击窗扇。
屁话什么屁话,让你说屁话!遭天谴了吧!白胡子老头儿朝着窗口跪下去,双手合十举过头顶闭着眼睛念叨什么而后重重磕下头,老天饶命,老天饶命,这张小子口不择言,您老可千万别生气啊!
呸!我还就不信了!张开明从旁边一人手里抢过一张纸,在黑暗的房中大声念起来,辛丑年庚辰月,仰观天地,朔望混乱,天降红雨,诸神迷
老头扑上前,可是不敢啊!
诸神迷张开明高举着宣纸仍然要念,茶馆外闪电劈开天空骤然将一室照得雪亮,那张高举在空的宣纸更是惨白,一众人面如土色。轰隆又一声惊雷!
张开明面上有些难看,把宣纸揉成一团扔到一旁,登时有人跪着把纸捧起来,小心翼翼展开。
那便不念了。不过张某也提醒诸位一句,这外边虽是下雨,可哪有那么玄乎!哪儿来的红雨?
茶馆内一片寂静,从一层到三层、从大门外廊檐下至大堂内,蹲着的百姓、坐着的雅客无一不紧张地盯着窗外,浓重的乌云翻滚着向京城压下。
只因这雨来得太巧了。
百姓们记不清了,不知是十日前或是二十日前,京中大街小巷隐隐约约传开一段预言,大概是四月将有一场红雨。知情者不多,说是从一张看不清字迹的白纸上瞧见的。
那写了预言的白纸也是离奇,有时能在茶馆瞥见一眼,隔日便不见了,有时能在京城大街上一株不显眼的桃花树的枝杈间偶见一眼,有时能从自家面板底下瞧见一角,更离奇的是,凡是看过一眼的白纸哪怕好好保存起来,到了隔日,纸都不见了,仅仅在人们的记忆中留存下几行内容。
有好奇者挑灯夜战,昼夜轮班,死死盯着白纸,可惜到了第二天,白纸依然不翼而飞。
十多日下来京城中只零零散散保留下几份真迹,但是白纸上的内容却是真真切切传遍了大街小巷。
您老也甭担心啦,这纸儿上不是说了解脱之法吗?纵使灾殃降世,咱不还有小公爷顶着?德兴茶馆的伙计又端来几盘蒸糕放在茶桌上。
花白胡子老头颤颤巍巍摆摆手,小公爷是咱们看着长大的,说句不恭敬的话,咱是真的把小公爷当自己的孩子看,你舍得把小公爷供出去?老人眼中噙了泪水。
卖烧饼的大伯叹口气,谁说不是呢。
邻桌一长衫文客看过来,放下手中茶盏道:小公爷平日里调皮了些,说不准是旁人故意戏弄的。
张开明撇撇嘴,这纸上又没说把小公爷供出去。
周围众人登时向他瞪过眼去。
不是!您且看看,这只是说了有神明降世,托梦窗外又一声惊雷,众人齐齐皱眉向外看去。
这雨何时才能停啊?
猜不准,现下日头是要落山了吧?
偌大的京城被天上的洪水浇灌,纵横的大街被清洗得一尘不染,街上除了雨水与落叶,几乎不见活物。
夏府大门的黄金牌匾被雨水冲洗得油金发亮,牌身由整块足金切成,外檐镶黄花梨木,其字为青临山人的真迹。牌匾端庄威严地悬于高耸的门檐之上,若不是匾额正中写着金陵板鸭四字,人们恨不得冲这仿若正大光明的牌匾跪拜下去。
不必,就是现在。祝久辞拉开人形挡雨器萧岑,从方才小雨站到现在了,你也不嫌累。
萧岑抖抖衣袖,水珠顺着光滑的绸缎滑下去,有几颗在半路便融进了衣袖,氤氲出一团浓色。
他学着祝久辞道:从十多天前夜夜躺在这小亭看天,你也不嫌累。
祝久辞转身下了水亭踏进游廊,走了。
诶!小公爷!大暴雨的您去哪儿啊?我说笑的!躺着就躺着,墨胖儿又不收您钱!
姜城子拉住萧岑,甭管了,小公爷自有分寸。
暴雨冲刷着红坊玲珑阁,飞檐挂着的琉璃灯下水珠汇成了长柱,直直从二三层扎根到地面。
梁昭歌仿佛听不见窗外暴雨倾颓,他静静站立在挂画前,盯着笔墨出神。
上边是山,下边是水。
指尖停在挂轴上空迟迟没有落下,他呼出一口气还是收了手,转过身走到几案旁,紫檀香炉与翡翠青玉雕花小扇之间放着一张纸。
他双手轻拿起宣纸,一转身半倚在几案上,伴着雨声念起来:
辛丑年庚辰月,仰观天地,朔望混乱,天降红雨,诸神迷识。星悬玉李,百废待兴。京城有祈,天降神仙,是为造福京城内外,洪福转世,福运满盈。闻仙乐者,福荫子孙,灾祸消散。仙人垂怜,低调藏市,托梦祝儿,以示有仙临。
话音将落,挂画猛烈地晃动起来,挂轴砸在墙壁上哐哐直响,梁昭歌亦被这动静吓了一跳,转眼看过去,挂画旁的木窗不知何时开了一点缝隙。
梁昭歌皱眉,不是锁上了?
他踩着西域软毯走过去,伸手轻轻推开雕花木窗,暴雨登时将纤长的手与细弱的手腕打湿,雨珠顺着指尖滴下去。
风顺势将木窗向两侧吹开,视野登时明了。
火红的落日刺破乌云,从京城上空劈开数道金光,云层自上空由浓黑转为降紫向下过渡为艳烈的红,雨水倾泻。
火红的雨降落京城。
梁昭歌顺着金红的水雾向下看去,空荡的闹市口长街上,祝久辞撑着一把黑面油纸伞站在一株桃花几乎落尽的桃树下,微微仰头看着他。
银色的花纹如长蛇一样攀附在黑色绸面上,倾倒的红雨在伞的周围落下一层金色雨帘,伞下的人似乎要开口说什么,梁昭歌还未听清他的声音,骤然被齐齐高呼的声音盖去。
那一日是四月廿二。
京城万万民众齐乎神明降世,呼声可怖得整齐如一人呼喊,自城南排山倒海至城北,自城东滔天席卷至城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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