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林儿行出老远,忍不住道:“麟王一心为灾民考量,真乃大德之士。如今我两方并力救灾,全无私心,实在难得。”
他属下深有感触,应道:“是,盛名之下无虚士,麟王在江湖上名声极好,正邪两派提起来都赞不绝口,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就算是沽名钓誉之徒,能做到这份上,也着实不易了,不是谁费了半天力筹谋徒为他人做了嫁衣,还能这般毫无芥蒂的。
张无惮就瞧见这一行人一步三回头行了半天还在视线范围内赖着没走,纳闷道:“看屁啊?”他脸上又没开出朵花来。
霍乱是摄入的食物或水源受到污染引起的,虽然难办,但比起天花等现阶段的不治之病要好多了,他心情还算轻松,又道:“我已经托了司空摘星去光明顶上将两位神医护送过来,他们定会配足了药丸,届时不论是否染病都分发一颗,不敢说能完全治愈或预防,好歹聊胜于无。”
令狐冲担忧道:“水源的污染一日不清,疾病就难以控制。我看该在每个城镇都张贴布告,派专人念给灾民听,让他们尽量接雨水饮用吧。”
两人合计了一阵,拿出章程来,张无惮道:“人手不够,我写信给韩将军,请他派兵士帮忙。”
过了八日,有腹泻之症的人越来越多,疫情全面爆发,张无惮正监督手下按着胡青牛开的方子熬药,听一人唤道:“无惮!”
他扭头看过去,见是殷梨亭,稍一停顿,方笑道:“六叔也来了,怎么不见六婶?我还当你下武当山这么久,是去寻他了呢。”
殷梨亭怕是已猜到了东方不败的身份,神色有些不自然,走过来道:“我在封丘碰到了二师哥、四师哥,听他们说起你在此地,又听闻有许多人感染了霍乱,便赶过来帮忙了。”左右看了看,见这一个棚子里不过五六人在照料病人,了然道,“缺人手?别客气,尽管使唤我。”
张无惮也没客气,道:“还请六叔坐镇此地,侄儿得去附近转转。”华山派两天前寻来了,岳不群和林平之皆无恙,但六弟子陆大有染了病,令狐冲在华山上同他交情最深,在隔壁棚子中照顾他,一时也腾不出手来。
因此地在封丘之北,疫情较封丘更严重,这几日陆陆续续有武林人士赶来帮忙,都被他分派到四下的小村落去了,不能一味放羊,得去瞧瞧张罗得如何了,他对这些武林人士的办事能力还有些存疑。
殷梨亭痛快应了,听张无惮似不经意道:“到了见真章的时候,方知人心,非但各正派都派人来了,侄儿昨日还碰见了一队日月教的。”
殷梨亭当没听到,四下转了一圈,帮着清理了一人吐出的秽物后方走回来道:“日月教前教主任我行复出江湖,听闻十大长老半数改弦易张,现教主东方不败两三个月却都音讯全无。”
张无惮道:“我久在灾区,音信不畅,倒没关注这些,别是已被任我行暗害了吧?”
殷梨亭默然半晌,方道:“我瞧着不像。”他怀疑东方不败一直吊在他身后,隐隐有些蛛丝马迹,只是迟迟见不到真人,每日醒来既松了口气又觉失落莫名。
不好说东方不败现如今对当教主还有几分兴致,但若任我行上位,对他和殷梨亭皆十分不利,是以他为日后考量也不会拱手送上教主之位,张无惮并不担心,随他们怎么折腾。
有殷梨亭留在此地,他放心四下转了一圈了解疫情大体情况,又去了封丘一趟。封丘是韩山童起义的大本营,因人员密集,受霍乱影响也很重,他近日也是焦头烂额,听手下来报说红巾大侠在帐外,连忙将人请了进来。
张无惮同韩山童在谢逊继任教主时曾有一面之缘,这是第二次见面,见他面色蜡黄,清减了许多,叹道:“将军辛苦了。”
韩山童忙道:“不敢当,说来有愧。”他暗指红巾教出人出力没达到应有效果一事,见张无惮只是笑笑并不介意,心下赞叹,请他坐下。
一入了封丘,当真是人人传唱“石人一只眼”的歌谣,饶是张无惮经历后世神曲循环洗脑,一时也有些受不了,见了韩山童,便大略提了一提。
韩山童哈哈大笑道:“我要起义,自然得先造势,扯虎皮做大旗。比不得麟王三年五载细细筹谋,只好用些小道了。”
他并非不知此时时机还不完全成熟,就算称了王,怕也得早早被剿灭,不过无所谓,总值得一搏,遂道:“我本请人算过,这个月十三号乃大吉之日,但碰到霍乱横行,不好聚众,推迟到下个月月底了。”说着蘸了茶水,在桌子上写了一个“韩”字,笑道,“当称韩王。”
张无惮眉梢微微一动,韩山童为“明王出世,普度众生”这句预言造势了这么久,他还当其定当选择“明王”为号。他隐约记得《倚天》原著中韩山童也是称明王的。
韩山童道:“实不相瞒,早先我属意‘明’字,只是一来犯了我教讳,二来天师教的太诚真人月前云游到此地,为我测算过,说以我的命格,压不住这个字,怕反会招致杀身之祸。”
张无惮笑道:“原来韩将军也信此道。”称明王的韩山童是没活多久,可那也是朝廷派重兵围剿之故,难道他改称韩王了,朝廷就任由他发展壮大不成?
韩山童见他有几分不以为意,也未作分辩,两人聊了一阵汝阳王携世子共抗平南王军队,将其打得七零八落之事。
韩山童道:“王保保此人,虽年纪尚轻,可其天赋更胜其父,日后成就定在汝阳王之上,当尽早除去。”
“非但他厉害,汝阳王的独女、朝廷的绍敏郡主也不是省油的灯,日前刚让我捉住,也叫她趁机跑了。”张无惮给他倒上酒,摇摇酒盅,“若他二人能为我等所用就好了。”
韩山童笑道:“这可能性着实不大,一如麟王若落到了鞑子手中,威逼也好,利诱也罢,难道会反过头来对抗起义军不成?”
这是立场问题,事涉民族大义,王保保但凡有丁点傲骨,也不会这般行事,依他看张无惮过于想当然了。
张无惮则道:“若鞑子捉了我去,自然宁死不降,但打个不恰当的比方,若你我二人争权夺利,韩将军伤我了亲眷,就算有大义当前,我也不会放过你。”
他不需要王保保主动投降,只是要稍加算计,让其深陷同七王爷的内斗中,凭他的了解,若七王爷出招,王保保绝不会只挨打不还手。
他能为了元廷战死无悔,却不会甘心被小人陷害致死,只要反抗,定会同七王爷的势力大起冲突,内耗不休。
“……”韩山童反过头来为他斟酒,恍然道,“无怪乎江湖传闻,绍敏郡主几次落于你手都安然逃脱了,我还有几分担心你动了男女之情,原来张兄弟所图甚远。”
连明教中人都奇怪,依赵敏的武功,怎么能三番两次顺利脱身,更何况是朝廷中人,更别说七王爷又一直怀疑自己独子之死同赵敏有关。
这手段并不光彩,但张无惮不在乎,他逐渐学会了走堂皇大道,对民众需用阳谋,不能行事过于下作,但对付敌人,自然是怎么方便怎么来,只图成本小、见效快。
非常时期,两人兴致都不算高,小酌一阵,胡乱吃些菜肴填饱肚子,张无惮就告辞离开了。韩山童另派韩林儿送他出来。
他回了落脚的小镇,同殷梨亭打了声招呼,去隔壁帐篷探望了一下染病的陆大有,见他腿肚子还是发软,半死不活横在床上。
陆大有这几日上吐下泻,力气所剩不多,心情却不错,嘿嘿笑道:“我可是将大师兄折腾得不轻。”
令狐冲熬了汤药送过来,正听到这句话,摇头道:“六师弟内功还有些不济,这才中招了。”他们虽是华山气宗出身,但都是先学剑,待剑法有所成后,方能修习高深内功。
陆大有让他这句话勾起一桩心事来,摇头道:“丢人啊,连林师弟都还没怎么样呢,我倒先倒下了。”林平之这辈子虽不是华山弟子了,但他同小师妹岳灵珊已有婚约,陆大有仍称他一声“师弟”。
令狐冲戳了他一下,笑道:“什么话,林师弟乃武当俞三侠高徒,你当着张公子的面,还瞧他不上?”
陆大有知他是在玩笑,哼道:“守着人家时就是‘张公子’,不见人时就光‘惮弟’‘惮弟’叫个不停。”想了想还是解释道,“林师弟年纪小,又才刚拜俞三侠为师,我觉得自己武功该在他之上也很正常嘛。”
他有几分不忿,还觉得小丢人,但这更证明林平之在武当山修行这几个月勤学苦练,这小子还挺靠得住能吃苦的,陆大有心内也为岳灵珊没看走眼欣喜不胜。
“人家以前也跟着林振南林先生练祖传剑法,又不是刚学武功的新手,总有底子在。”令狐冲劝了一句,也懒得多说,将药灌给他。
陆大有撇嘴道:“不是我背后说人坏话,只是他们家祖传的那什么《辟邪剑谱》八成是练岔了。百年前《辟邪剑谱》什么声势,至今提起来林远图林公的大名,混绿林道的谁不胆寒?师父还让林师弟使过一次给我们开开眼界,我瞧着也就那样吧。”
他是随口一说,张无惮却动了动眉头,瞧这模样,岳不群好似对《辟邪剑谱》还有几分觊觎之心。林振南夫妇未死,说九龙湖住不惯移居林家老宅,怕图的就是寻找这剑谱,找不到还好,若是找到了,怕还得生一番是非。
令狐冲留意他神色有些异样,随口哄了陆大有几句,看他睡下了,随着张无惮走出帐篷,方道:“惮弟,怎么了?”
你师父不是个好东西啊。张无惮笑道:“还能怎么样?”太熟了就有这点不好,他自认演技过关,谁料还是没瞒过令狐冲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