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寻起身跟上去, 神态步伐早与来时不同,身后像是有一阵清风推着她走, 家里的灯光,也像极了太阳。
原来家里的沙发,也是个打包哀伤的好地方啊。
而后,把心结打开的两人,简单地吃了晚饭, 就开始收拾从商场买回来的大包小包。从看见安寻在洗脸台前摆上情侣牙刷和漱口杯的那一刻起, 姜亦恩先前的尴尬沉闷就已然是荡然无存,甚至,燃起了火花。
安姐姐, 你选白色还是粉色?姜亦恩举着两只电动牙刷问道安寻。
白色。
当然,这还用说吗。
姜亦恩点了点头,把白色牙刷放到了粉色漱口杯里:安姐姐,我们换一下杯子吧?这样就更能看出来是一对啦!
安寻终究逃不过粉嫩,哭笑不得,看着小丫头满眼期待,也只能顺了她的意,弯了弯笑眼道:听你的。
一个月前网购的地毯陆陆续续到货,也散好了味,两人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开工收拾全部,一番折腾后,茶几下,床沿边,书房里,都铺上了地毯。
安姐姐,你怎么突然想起买地摊了?
姜亦恩累得大汗淋漓,两腿一摊坐在书房地毯上,两手反复刮蹭玩弄,享受着顺毛逆毛时色泽的变化。
安寻到她身边坐下,低眉看她拨弄着地毯,一双秋水明眸里也漾起欢喜。
姜亦恩就是这样啊,时而显得成熟老练,时而显得稚气未脱,假亦真时真亦假,哪个面孔才是真正的她,分不清,也不重要了。
或许,都是她吧。
所谓老气横秋的心灵,和孩子一般涉世未深的眼睛,大概,就是如此吧。
因为某个小朋友走路会摔跤啊。
因为我?
姜亦恩停下手,仰起头来对望,眼里充盈着惊喜的晶亮。她记得自己滑倒后安寻自责过一句应该铺上地毯的,那就已经足够让她小鹿乱撞了。
安寻颔首微笑,默认。
姜亦恩心花怒放,无处藏羞,干脆倾身倒入了安寻怀里,仰面躺在她腿上,玩弄着她的衣角,又拿指尖卷了卷她轻柔的发梢,用漫不经心来掩盖心乱如麻。
安姐姐真好。
安寻僵直了半晌,耳根的红满眼到了脖颈,发丝牵动着头皮发麻,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不忍心让女孩起身,只能尽力缓和僵硬的身子,略显迟钝地揉了揉女孩的头发。女孩似乎也感受到她的爱抚,扬起嘴角,弯弯眉眼,笑得软软绵绵。
安寻心间的不安和满身僵持,也在这一笑的瞬间被融化、驱散。
她想,人世间的浪漫不过如此吧,要什么鲜花和钻戒,要什么告白和誓言。像现在这样,在书房里点一盏落日灯,手边放一本书,放一杯茶,爱人躺在怀里,说几句悄悄话,就足够了。
小恩,你以后想要什么样的生活?言语间,不经意地握着袖口,轻轻擦拭掉小丫头额角的薄汗。
姜亦恩皱眉思索了一番,她无数次在脑海里,绘画着未来的蓝图,她是有雄心壮志的,虽然讨厌承认,但内心深处,她也是有一份英雄梦的。
从遇见安寻以后,她的壮志不减,而是越发具象。父母的身影早就看不清了,好医生千千万万,她从来没有在心里定下什么标准。
现在,安寻就是她的标准。
不一样的是,从前她只想往外闯,只想飞得更高以甩弃掉身后的阴霾,如今除了梦想和信仰,她也甘愿囤于家和爱。
安寻给了她一个家,一个可以瞎想无数的家。
嗯最近的想法的话就是转正啊!我转正的时候,我的实习女朋友也就转正了不是吗?!
安寻啼笑皆非,轻轻捏了捏小丫头的腮帮子:别闹,我问你正经的呢!
姜亦恩愤愤不平,起身道:我就是说正经的嘛!等我转正了以后,工资就够满足温饱了,我想学习理财,把父母给我留下的那些资产运作起来,让我们以后的生活更富足一点。
买个大别墅好不好?给你一间大大的书房,放你的施坦威,升级你的落地式书柜!我还想要一个乐高房,我们一起搭城堡好不好?再做一个隔音的琴房,这样我拉琴就不会进局子里了!
我还想多看看儿童心理学的书呢!你不是最喜欢孩子了吗?
姜亦恩每每看到安寻满目温柔看着小朋友的眼神,都为之动容。况且现在的试管技术那么发达,法律支持,她们完全可以利用骨髓提取干细胞,培育真正属于她们两个人的女儿。
她想,女儿如果像安寻的话,一定会美得很惊艳吧。
我们的女儿,要叫什么名字呢?安乐恩怎么样?安寻love姜亦恩哈哈哈哈哈姜爱凝也不错,姜小恩和安小爱的凝聚!
说着,眼光望向了落日灯的方向,继而道:
如果我们将来有孩子,我想尽量给她一个完满的童年。物质和爱,都要有,别的孩子有的,她也要有,别的孩子没有的,我也想给她。
等我们老了,退休了,孩子也大了,我们就去周游世界!你说,在落日前的圣心教堂前接吻,爱情真的就会有永恒吗?
不知道从哪句话开始,安寻潸然泪下。
她只能从后侧方望着女孩的眼眸,也能看出来,那眼光望向了很远的地方,在落日灯的映照下熠熠生辉,微微扬起的下颌,勾勒出清丽柔美的线条。
安寻自来都喜欢属于姜亦恩这个年纪的年少轻狂、不可一世,她们描述的未来,总是光亮璀璨,富有希望。
会喜欢,是因为从前这一切都离自己太遥远,困锁在黑暗寒冷里冰娃娃,从来都不会畅想未来。但从这一刻起,她可以尽情地沉浸于此,梦想着她的梦想,轻狂着她的轻狂。
落日灯下,她似乎看到她们步入迟暮的身影,在海边踏浪花漫步,在田间听风吹麦浪。时间或许会让心里的小鹿睡得安稳,眼里也不再有悸动羞怯,却让她们更加坚定地把彼此卷在心间,藏在眼底,带着岁月赠予的一切,牵着手,慢慢走入夕阳的尽头。
一定,会是两个幸福的老太太吧。
目光如月光皎皎,水波荡漾了太久,安寻擦拭干净满脸泪痕,掩藏下曾经动容,打趣着回应:
等你退休我都奔七了,还在不在都不知道呢
姜亦恩顿然正了正身子,回头奶凶奶凶地皱着眉严肃道:胡说!你要活到一百一,我要活到一百岁!不过,你要是走不动了,我就推着轮椅带你走好不好?
安寻一时间万千话语哽塞在喉头,眼泪又断了线似的掉落,唇齿分离了许久,只涩涩发出轻哑的一个好字。
安寻好像忽然就理解了,老人总是说希望自己比伴侣活得久,原来是最浪漫的情话。想到如果有一天自己真的先走了,弥留之际,该有多不舍,多不安呐。
怎么能放心,再丢下小丫头一个人。
她已经,被丢下过一次了啊。
姜亦恩说她喜欢孩子,其实她从来没有计划过结婚生子,只是因为妹妹,对所有的孩子就都有了包容和理解。这一刻起,她才真正渴望有一个孩子。
她想
如果我先走了,就让我们的女儿,替我继续陪着你。
姜亦恩见安寻哭得一塌糊涂,有些自责,心疼地替她擦了擦眼泪,拥入怀抱,细细在耳边安抚。
安姐姐,你相信有来世吗?如果有下辈子,我们早点遇见好不好?
安寻不知道如何回答,她遇见姜亦恩的时候,小丫头才只有八岁,还不够早吗?要不是家事难缠,她会回去找那个可怜的小朋友的,她会带她去游乐场,会给她买白兔奶糖,会帮她抢回属于她的玩具和零食,会剔除她饭碗里的葱姜蒜。
她会陪她慢慢长大,为她抵御世间炎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