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她这些年的付出算什么?
中午吃完饭,康景秋和曾柔一起在小会议室约见了离婚案的女当事人。
那是个眉目温和的中年女人,个子不高,身材略显瘦削,从她端庄的坐姿不难看出她曾经受过很好的教育。
康景秋端着一杯清茶走进会议室,将茶杯放到女人面前,之后才在她对面坐下来,缓缓地开口,“张女士,我是你的代表律师康景秋,你可以叫我康律师,我旁边这位是我的助理,曾柔。”
女人抬起头看了看她们,旋即垂下眼帘,喃喃自语道:“真年轻啊!”
曾柔打开黑色皮质记事本,旋开签字笔放在本页中间,不徐不疾的开口,“张女士,康律师有一年处理各类家庭纠纷案的经验,请相信我们会尽全力为你争取最大的权益。”
女人显得有些局促的抬眸,“我没有不相信你们……不是这个意思。”
她微微扯了下唇,“我刚刚想起自己没结婚前,在一家贸易公司上班,工资不算高,但每天都过得很充实,那时的我就象你们现在这样,年轻,有朝气,对未来充满自信,现在……”
她摇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若兮,你现在依然很年轻,我可以叫你若兮吗?”康景秋轻柔的继续说道:“你的人生并没有结束,相反它会有一个新的开始,你愿意和我们一起努力吗?”
她的声音很轻,语气温柔,有很强的亲和力,张若兮抬头看向康景秋,微微有些错愕,她已经很久没有听过别人叫自己的名字,对外她是“张太太”,在家她更什么都不是,最多“喂”上一声。连她自己都快忘记她还有名字,她叫张若兮。
秋水一般的瞳眸笼起一层淡淡的雾气。
她马上又垂下头,长长的睫毛挡住眼底翻涌的情绪,握着茶杯的指尖发紧。
半晌,她淡淡的问道:“还我可以吗?”
她已经近十年没有工作,接触社会了,最初她还会陪着丈夫出席一些商务活动,可是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不再愿意带她去。
康景秋用力点了点头,“相信我一定可以。”
曾柔发现与自己的犀利对相比,康景秋更适合与象张若兮这样的当事人沟通,她可以很快的走入她们的内心,与之共情,难怪郑言一直安排她从事家庭纠纷案呢!
虽然都是琐碎的小案子,但总要有人跟进,康景秋无疑是个很好的人选。
这也让曾柔对郑言这个人有了更深的认识,看似漫不经心,其实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有自己的考量。
张若兮抬头看向康景秋,这个比她年轻、瘦削、娇弱的女子,透过康景秋黑白分明的清澄瞳仁,她竟生出几分信任。
很快,她又垂下眼睫,抿唇笑了,那个笑苍凉无力。她对自己并没有多么信心,不然也不会……
康景秋说:“若兮,可以和我们说说你是怎么发现你先生出轨的吗?”
她的声音和缓,循循善诱,“我知道这很难,没关系,慢慢说。”
张若兮双手握着桌上的茶杯,目光落在桌面虚无的某处,陷入回忆。
张先生是她所在贸易公司的长期合作伙伴,他们在工作中有很多接触,从第一次见面时张先生就表现出对张若兮明显的兴趣,他绅士有礼,和那些油腻的客户不同。
很快张若兮芳心默许,一年后他们结婚了。
当张先生说,“我不想你太辛苦,今后让我来照顾你好吗?”
张若兮心口小鹿乱撞,很快辞掉工作,做起了全职太太,一个不领工资的保姆,生活上不是张先生在照顾她,相反一直是她在照顾他。
她早上六点钟就要起床,比以前上班的时候还要早一小时,因为张先生不喜欢在外面吃早餐。她晚上九点还要在厨房忙碌,因为张先生有吃宵夜的习惯。
张先生不喜欢一周的菜式总是重复,她一连报了几个烹饪班,有中式的,有西式的,还有专门讲药膳的。
她每天要花上好几个小时的时间打算他们的别墅,因为张先生有轻微的洁癖,张若兮想过请保姆,可张先生说他不喜欢陌生人出入自己的家。
他深情的说,“我希望一走进家门就闻到你的气息,且只有你的气息。”
张若兮感动的妥协,她的生活被各种家务填得满满的,每天比上班还累。
说到这里,她抬起头,扯了扯唇角,“女人千万不要相信男人说的我养你。”
听说现在家政服务员的工资不低,还有严格的上下班时间,和每周双休的福利,张若兮觉得自己比哪些家政服务员还不如。以前她还会以为至少她拥有张先生的爱,可自从亲眼目睹了张先生与另一个女人的丑事,她只觉得自己可悲。
康景晴目光温柔的看着张若兮,“相信我会好起来的。你能下定决心提出离婚,说明你还想自救,从这种没有自我的生活中解脱出来,现在你已经迈出了第一步,以后会更好。我们也会帮你的。”
张若兮不置可否的扯了下唇,下这个决心她足足用了一个月的时间,那种煎熬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不会明白。
“能说说第一次发现你先生出轨是在什么时候吗?”
康景晴觉得张若兮在回避这个问题,从手上的资料对这部分也是一带而过,显然她对负责接待的同事也没有提及。
张若兮握着水杯的手又紧了紧,灯光下指节泛着青白,她哽咽了一下,道:“那是一个多月前,我母亲病了,我去医院陪床,原定是一周,后来她手术恢复的不错,提早出院,我比预计的时间提前了两天。”
她吸了口气,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继续道:“我刚到家不久,就听到他带人回来的声音,我从卧室出来,站在二楼,就看到他们一路从门口吻到客厅,他们很投入根本没看到站在楼梯口的我,后来他们一边……亲热,一边上了楼,我当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张若兮的头垂得很低,一只手撑着额头,肩膀微微耸动。
康景晴走过去,坐在张若兮身边,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另一只手抽出纸巾给她。
张若兮擦了擦眼角的泪,这些日子以来,她哭得太多了,现在再回忆那段往事已经没有什么眼泪,她更多是在为自己的懦弱感到难堪。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当时就是很怕,心跳得特别快,明明是他们做错事,可我却怕得躲进了衣柜。”张若兮吸了吸鼻子,哽咽的说道:“我不知道等了多久,仿佛有一个世纪,他们终于走了,房间里都是那个女人的香水味,他最讨厌香水味了,所以从来不让我用香水,可……他说那个女人香,说我身上的油烟味儿令他做呕……”
想到那个曾经深情的说着“我只想在家里闻到你的味道”的男人,公然带着别的女人回家,在他们的床上翻云覆雨,让她的香水味布满整个房间,张若兮泪如雨下。
她咬着下嘴唇,抽噎的继续说道:“之后我在宾馆里住了两天,然后按原定时间回家。他还和以前一样,看不出什么异样,可我再也没办法象以前一样心甘情愿为他为这个家付出了。我想了很久,我知道我没有工作,离开他甚至可能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可我真的没办法在和他一起生活了。晚上仅仅是躺在他身边,我都觉得无法忍受。”
“叭”地一声,曾柔手中的笔被她给折断了,张若兮和康景秋诧异的抬头看向她,曾柔把断成两断的笔丢进垃圾筒,右手抿了抿耳边碎发,眉眼弯弯的道:“现在的东西质量真不行。”
张若兮康景秋,“……”
悲伤的气氛好象一下子被打乱了,张若兮好象也没那么想哭了,她擦擦脸上的泪痕,目光里多了几分坚定,“康律师,你说我应该怎么做?只要能和那个渣男离婚,做什么我都愿意。”
康景秋道:“目前,我们应该从以下几个方面入手……”
之后,张若兮又问了一些细节,三个人又讨论了一些具体的策略与分工,主要的调查取证工作,自然都落在曾柔的身上。
这时,郑言敲了两下会议室的玻璃门,推门进来,他先向张若兮点了点头,“您好,我是这里的负责人郑言,我这两位同事虽然年纪轻,但都非常的优秀,您的案子尽管放心交给她们,她们一定会为您处理好。”
康景秋有些愕然的看着突然出现在这里,一本正经说着官话的郑言,从来到法援署,她一共没和郑言说过三次话,其中一次还是中午刚刚才结束的那次会议上,他居然夸自己的优秀?
曾柔看着郑言,抿了抿唇,这个外冷内热的家伙,这是不放心了吧?
程雅馨一直密切关注着这边的动静,一下午从办公室出出入入了好几次。
她看到张太太一个劲的在哭,康景秋束手无策的只知道递纸巾,程雅馨勾了勾唇,这两个弱鸡,能办得成什么案子,就算郑言有心给机会又怎么样,只会打脸。
可当她第三次出来去茶水间冲咖啡的时候见到郑言去了会议室,他双手插兜站在那儿,阳光洒在他颀长伟岸的身上,仅一个侧影就帅得不行。
他一改往日的懒散,神色多了几分少有的庄重,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几分钟后郑言从会议室出来,那三个人的气氛也变得活跃起来,程雅馨站在茶水间门口,眼底一片冷意。
不久后,程雅馨看着张若兮从会议室出来,对康景秋和曾柔再三表示感谢,轻声笑了笑,眸底没什么笑意,又寒又冷。
……
洗手间里,程雅馨推了推几个隔板的门,确定无人后掏出一只老式手机,按照手心上抄下的号码拨了出去,电话接通后她压低声音掩饰住自己本来的嗓音,低哑的道:“张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