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疆六(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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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郎卡只是笑着摇摇头,道:我们是一家人。爱莎流下泪来,哽咽地道:格来真地很幸福!我为她高兴,为你们高兴!哎,她亲爱的哥哥!他从来没告诉过自己这些。假如那时哥哥和格来的孩子再出了事,她还怎么活得下去?她真是太自私了。

普达娃见爱莎脸上的表情,也明白她在想什么,因为爱莎都告诉过他,把她抱进自己怀里,抚摩她的背脊,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说道:都过去了,别再想了……他们都那么爱你的……

同一天,金川收到了爱莎在回疆写的平安信。这个晚上,郎卡和格来坐在碉楼顶层的露台上,看着黑夜里灯火满山的勒乌围,郎卡也在想妹妹,不免亦想起了十年前的那个晚上:

阿帕怒气冲冲地走后,阿妈教土兵们散了,将他扶起来。他对阿妈说:对不起,我和爱莎都瞒着您,让您伤心了。阿妈流下泪来,双手握着他的双手,他也无可安慰,心里又十分担心格来,便道:阿妈放心,爱莎会很安全,我绝不会让她出事。她会和我通消息的,一有消息我就告诉您,那五个土兵回来,我们还会知道得更详细。阿妈点点头,道:我没事,你不用答理老头子,快回去看看格来和孩子,千万别再出事。擦了眼泪,转身和老妈妈们走了。

他匆匆回了自己的碉楼,三步并作两步上楼,进了卧房,只见格来蜷缩在炕上一角,穿着深色蓝布斜襟的单宁小花睡衣,拥着被子,在低声哭泣,旁边两位老妈妈在安慰她,给她擦眼泪。两位老妈妈看见他进来,忙上下打量,见他没有受伤,都高兴地咧嘴一笑,又问爱莎,土司家的老妈妈和婢女都是土兵的家眷,按日子和时辰轮流来土司家各房里当班。他也微笑着对她们点点头,教她们放心,说爱莎没事,她们可以回家了。于是两人出去带上了门。

他立刻上了炕,去将格来搂在怀里,哄她道:我没事,阿帕没有对我怎么样,对不起,对不起……格来这才发现他回来了,泪眼朦胧地看着他,见他确实没事,紧紧地抱着他,放声大哭。他心里酸楚又感动,不停地哄她,给她抹眼泪,连声说道:没事,别怕,我没事,别哭……

格来哭个不住,她的无助和忧伤,从先前在敞坝上哀求阿帕开始,便让他想起才走了几个月的格送,仿佛没几日前,他才换下旧衣?心里十分苦涩起来。他把头轻轻地贴在格来已隆起的肚子上,里面起了一阵胎动,他的眼泪哗哗地流了出来,但不让格来看见。

格来抱着他哭了许久,才收了眼泪。他早已收了泪,用袖子给她好好擦了擦脸,对她微笑道:喝点水?接着下了炕,自己先倒了水喝了,然后给格来倒了一大杯,看她骨嘟骨嘟喝水的迫不及待,心里又一酸,她只是一个孩子啊!她比爱莎还小呢……

喝水之后,他说:睡吧。格来不说话,只是伸出手去,抱着他的腰。于是他也伸出手去,理格来的头发。格来在他怀里微微的发抖,他心里一动,在炕沿儿上坐下,抬起她的脸来,俯下头去,亲吻她的唇。他很久没有亲她了,格来在他怀里娇喘起来,他感到丹田里一股热气升腾上来。格来累了,要让她早点睡……又想,爱莎不知道到哪里了,拉萨太远了,她偏要去……

他移开了自己的脸,抬起头来,只是搂着她。格来又开始流泪。他吃了一惊,问道:怎么了?不舒服?格来摇摇头,道:我就是想哭,爱莎……说着,更紧地抱住他,低声啜泣,她腹中的孩子贴着他在动……他觉得那热气又回来了,而且升腾地更高,伸出手去,隔着睡衣,抚摸她的肚子。格来停了哭泣,看着他。他避开她的眼光,道:爱莎的事有我,你别担心。累了吧,今天早点睡。格来乖巧柔顺地点点头。于是他扶她躺下,拉过被子来,给她盖上。再打水,自己洗过,躺到被子里后,说道:快睡吧。然后转过身去,自睡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觉得自己是睡着了,朦胧中听见背后有哭声,心里一惊,立刻醒了,翻过身,见格来对着他在流泪,他忙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孩子……格来摇摇头,伸出手去抱着他。他于是由她抱着,格来停了哭泣。抱了一会儿,他低声道:格来,我……格来立刻仰头看着他,更紧地抱着他……

她仰起的少女脸庞像满月那样,带着依恋和期许,她妩媚的眼睛,璀璨如星,他觉得自己高筑的防线全线崩溃,被潮水般灭顶而入的欲望全面主宰,她睡衣上那些温暖的红瓣黄蕊的小花在眼前无限放大……

他被包裹在一个逼仄又温热的蚕茧里,可以看见外面透入的光亮,那是桑叶的间隙?他在里面奔腾躁动,直想冲破这蚕茧,冲入那光亮里……格送的脸在他眼前浮现,她说:你要好好地过日子。爱莎的脸也在他眼前浮现,她说:哥哥,你要忘记伤心事。然后,他的眼前出现了格来阖着眼睛的小脸,她还是侧躺着对着自己,还在低泣,却是另一种低泣。她鼻尖沁出了汗珠,咬着唇,忍不住发出的细细索索的声音,如泣如诉,教人销魂,双手还紧紧地抱着他的腰……

格来已经十六岁了,再也不是三年前那个稚气未除的小姑娘,她的脸上生出一层细细的绒毛,身体像白面团一样柔软地膨胀了,她的四肢也积蓄了一些脂肪,变得丰满,她比三年前长高了一个头。去年开始,因为格送身体不好,他夜夜睡在格来的碉楼里,格送也要他去。但直到这个晚上,他才突然觉得,格来是大姑娘了。

而且,而且,她的肚子也大了,那里面是他的孩子。他一直觉得难以置信,当年那个小阿妹竟然也有了他的孩子,因为穿着外衣的时候看不出来,所以也是直到到这个晚上,他才觉得这件事真实而清晰,近在眼前……茧里越来越温暖了,他觉得自己要炸裂般,不停地躁动,在四壁上横冲直撞,突然,格来发出一声柔和的尖叫,他的眼前倏然一亮……

热气全部消散了,他置身在无边的光亮里了,身周再没有绿色覆盖着的桑叶,也不是竹篾编的青簸的粗糙坚硬,只觉得软绵和清凉,他换了一副轻盈自在的躯体,像是浮在水面上……他睁开眼睛,侧过身来,格来的长发散乱地贴在脸上,也正看着他,眼睛成了水汪汪的亮晶晶,她的脸鲜活红润,那些细小的绒毛贴在上面,似乎能掐出水来!呵,真是在水里!

他又想避开这双眼睛,于是凑上去,亲在她的眼皮上。他刚要移开,格来伸手抱住他,闭上眼睛,低声道:不要走……亲了一会儿,他平躺回去,格来又开始流泪,睁开眼睛,伸手在他光滑紧致的胸膛上轻轻移动。

他突然明白了,因为怀孕,格来心里本就有一种害怕,尤其是她的姐姐再不在身边了,她毕竟年纪小,且是她家最小的孩子,一直被家人爱护着。而她在现在这个家里,最亲近的人,除了姐姐就是他。所以阿帕要抽他,她才那么激动。

婚后,他们一直住在噶尔崖,原先是因为格送想单住,后来战事开始,他必须据守那里。战后格送很快去世,他才搬回勒乌围,一个原因是父母和爱莎都要他离开伤心地。当然,父亲将更多的事交给了他,他变忙了,且常和爱莎待在一起吃喝说笑,因为他们兄妹也分离了好几年,还因为面对格来是一件困难的事,他看见她就会伤感并自责……

格送去世后,勒乌围举丧,格来被娘家接回去住了两个月,直到害喜过去了才送回来。格来回来后,他和她也只在晚上见面,基本是在睡前,每天他一上床,格来就在后面抱着他,但他都不转身……虽然阿妈和老妈妈们都告诉格来,说怀孕生子是所有女人都要经历的再正常不过的事,她已经长大了,不要害怕,但她们和她只相处了两个月,包括勒乌围,对格来来说,全都比较陌生。

格来痛失了她的姐姐,一样心伤她的姐姐,而且她还有一种不能对人言的情绪,和他一样的期盼又恐惧,或者还有她娘家对土司家的歉疚。她被送回来时,格来的母亲说,土司家对他们那么好的,格来以前一直没孩子,怀孕又不是时候,但格送没做到的事,就让格来来做,他们在家里专门请了释比做法事,保佑格来和她肚子里的孩子。阿妈后来告诉他,岳母还说,如果有需要,就给他们送信,格来的哥哥会来接格来回去,只要对孩子好。阿妈说勒乌围一定会照顾好格来的。然后流泪看着他,问道:你明白吧?他们都是为了你。他没说话,格送,在他心里。

还有,爱莎和阿帕最近几乎闹翻了天,格来并不清楚,阿妈吩咐全寨上下都不准告诉她。这段时间,自己和她是自觉和不自觉地疏远了,今晚睡前他吻她的时候,连他都觉得他们俩陌生了。她大概以为他不要她了,又在今日受了惊吓,才会哭个不停,紧紧抱着他不让他走。

他知道,格来不明白,格来的家人也不明白。刚才,她也误会自己了……她从娘家回来后,许是因为有了孩子,更加饱满鲜美,还有一种不经意流露的慵懒,而爱莎才是小姑娘,他真正的妹妹。她晚上在敞坝上哀求的时候,他就觉得胸口被猛然击中了一般。在场那么多男人,他心里就有一种不快,好在阿妈来了,教她走了……

想到这里,他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他觉得血从针眼里直冒出来,连带他要被撕裂的愧疚感,耳畔响起“花夜”那天格送唱的那首歌“我送阿哥一双云云鞋,阿哥穿上爱不爱?鞋是阿妹亲手绣,摇钱树儿换不来;我送阿哥一双云云鞋,阿哥不用藏起来;大路小路你尽管走,只要莫把妹忘怀”……他闭上眼睛,拿住格来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上,说道:从明天起,你跟着我。格来不置信地看着他,他对她微笑了一下,亲在她头顶,格来破涕为笑,吁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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