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来临的时候,大雪停了。
但北风依然在呼呼地刮着,尤其是在山坡与山坡之间的低谷里,更是肆无忌惮地撕扯着空气,不断发出聒噪的声音。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变成了透彻的深蓝色,结了冰的小溪几乎和大地融为了一体,连流水的声音都被冰封住。小溪的对面零零散散地亮着属于文明社会的灯光,稀疏地排列在漫天的积雪之中,看上去微弱得可怜。
诺亚在完全的黑暗里面睁开了眼,他感到呼吸困难、四肢被什么蓬松而沉重的东西压着难以动弹,不管朝着哪个方向转动眼球都是彻彻底底的黑暗。在这个小到夸张的空间里,他的记忆和五感都出现了短暂的错位,这里是哪里,他又在做什么?
很快,崭新的力量在他的体内膨胀,从左心房开始,沿着血管的脉络,以一秒两下的速度迅速传递到了身体的各个部位。皮肤开始发热,身边的“壁”开始融化,他轻而易举地从这个简易“坟墓”里坐起,雪簌簌地落了一身,他站了起来,很仔细地将身上沾上的雪拍打干净,深深地吸了一口雪夜的冷冽空气——这个世界似乎发生了巨变,或者说是他发生了未知的巨变,此时此刻,在这个除了风声和积雪以外一无所有的山谷里,无数极细小的响动围绕着他,他能够感受到空气里的尘埃、冰下的流水、几乎要消散不见的血腥味、极远的别墅里男女的交谈……
诺亚闭上眼睛感受着整个世界的脉动,但不一会,他脸上的表情渐渐由沉醉变成了迷茫,片刻后忽然睁开,低头看向了自己身上深蓝色的长款羽绒服。
心脏开始剧烈地跳动。
短暂缺失的记忆以这件羽绒服为圆点,像一点点被上色的黑白素描一样迅速扩散,一个画面接着一个画面,很快便把所有的一切都连接了起来。诺亚的呼吸瞬间收紧,猛地回过头,看向了山谷上方的某个方向。
他手脚并用地冲到了那一块地方,疯了一样用手去拨开厚厚的积雪,很快,他摸到了被雪掩盖住的血迹,因为低温,甚至还保持着刚滴下来时的新鲜,诺亚全身都开始发抖,盯着那一块红色的地方,极度的恐惧和悔恨笼罩了下来,刚刚涌上来的温度迅速流失了个干净,唯一温热的眼泪涌到了又在强烈的北风中风干了。
诺亚在极端痛苦中沿着熟悉的血液的味道往前走,这一路比他想象的还要长得多,也残酷得多。他的眼前几乎丝毫不差地浮现出爱人的影子,没有衣物,没有支撑物,虚弱的身体只穿了一件单薄的t恤,顶着大雪,一路流着血,跌跌撞撞地从山谷的底部越过结冰的小溪,然后跪倒在高级别墅区的附近。
他跌坐在伊莱的血迹消失的地方,像弄丢了最珍贵的玩具的孩子一样无助地擦着脸上的眼泪。在离这里不算太远的某辆车上传来的交谈声,说话的是一个中年男性,一边抽着烟,一边跟自己的同伴说着:“……我第一次见长得那么清秀的恐怖分子,年纪也很小,乍一看像个大学生。而且听说他跟生武研究所的副所长有点关系,你没看见那个副所长找到他时的表情,啧,就差没直接把领队毙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的小情人呢……”
接近一公里的距离,诺亚收起泪水,无声无息地走到了那辆黑色商务车的后面。这里是高级别墅区的出口处,他们似乎在奉命监察着什么,无所事事地在车里抽着烟。
“不是恐怖分子吧,现在不是说是被劫持的普通人吗?警察那边都没有追究责任,直接把人给了研究所……那人好像是布哈德出生的,本身就不得了。”
“被劫持的普通人?骗鬼呢。我是参与了整个追捕的,从西尔维亚开始到尤尔伯里,普通人能帮恐怖分子帮到这个地步?谁知道上面那些聪明人在想什么,只是苦了我们,大冷天的守在这个破地方。我要是恐怖分子,我早就跑了,怎么可能在案发现场留到这个时候啊。”
说话的警察叹了一口气,手伸出窗外弹了一下烟灰,眼睛下意识地扫过后视镜。只一眼,视网膜中映入了一个黑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了离他们极近的地方,看不清五官和表情,幽灵一般半点声响都没有。他的心跳暂停了,表情瞬间扭曲,丢掉烟伸手去拔枪。但下一刻他突然像被定格的电影画面一样立住了,眼鼻口中缓慢地流出了鲜血,从头到尾甚至连声音都没发出来。
“李警官?”
他的同伴偏头去看,忽地撞上了一张极俊美的苍白面孔,他吓得跳起,还没能摸到枪,一只冰凉的手掐住了他的脖子,轻而易举地把他从车里拖到了雪地里。
他没法说话,喉咙里发出了破碎不堪地声音,被恐惧填满的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似人非人的俊美男人。那双深渊般看不到底的深绿色瞳孔轻轻收缩,他的意识开始恍惚,断断续续地说了一些哀求的话,那只手竟然真的松开了,改而抓住他的衣领,把他整个提在了半空中。
但倒霉的警察大脑已经一片混乱,连自己姓甚名谁都搞不明白了。他听到一个低沉华丽的声音,还没能了解话里的意义,身体自动回答起来,而且答得思路清楚、逻辑明朗:“伊莱·科特被找到的时候,心跳已经很微弱了。警察想把他带走,但是生武研究所的副所长将人截下了,据说送去医院抢救,目前应该还在抢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