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识相些不再招惹我。
后面祖母提出给他上族谱,我才知晓他姓宋名凌,但奇怪的是向来宠爱他的罗青山一反常态拒绝了此事。
我觉得他有可怜,虽然他表现的不在意,落落大方,君子风范。其实我知道,一起习字时他总有意无意的提起上族谱,改姓。他也很想真正融入这个家吧,他太想要个家了。
但罗青山拒绝了,罗青山没亲口说,但他的举动在告诉宋凌,别奢求不属于你的,你是个外人。
罗青山是真混账,宋凌也挺可怜。
再后来,我们去皇觉寺上香,遇刺了。
我瞧见有刺客追着宋凌那辆牛车出去,也看见宋凌为了让芊玉逃命自己跳下了牛车,那一刻我想了很多,刺客武功远在我之上,芊玉已经逃出升天,我是否搭上自己的命去救宋凌,他只是个私生子。
身体比我脑子快,回过神时已经冲出去,毫无疑问我不是刺客对手,只能带着宋凌狼狈逃窜。在逃命呢,他那张嘴也不肯饶人,说些凉薄话故意刺我,想让我放下他自己跑。
但我多聪明啊,一眼就看出他的口是心非,分明怕得抖个不停,也不想拖累我。分明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却想让芊玉活下去。
我没搭理他,只拼命的跑,很快生机来了。我看见了之前跑马发现的悬崖,我记得下面是深潭。毕竟我这样聪慧又英俊的奇才,老天可舍不得我早死。
第二次落水,我忍着背后剧痛不肯失去意识,我要亲眼看着,宋凌会不会弃我而去,他没有。
他和以前一样,义无反顾。
宋凌是我的弟弟了。
先生们看人很准,一眼就看出我是天生的将军料,扶危济困一往无前热血存心中,不然怎么解释刺客追上来时我会让宋凌先逃命?
就和他选择让芊玉先跑一样,这大概是兄长都会做的选择,我是宋凌的兄长。
母亲教我习武的理由,我做到了,以自身之武力护佑弱小之人。
我们都活下来了,养病时我发誓,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做将军。
宋凌刚与我亲近没几年,他很快长大了,长大的他心思难测,不像幼时那样有迹可循。他是哭也笑,气也笑,真正开心时反而端着脸不笑了,我总也想不透他在想些什么,他也不告诉我。
总是神神秘秘。
唯独有一桩好事,他生得真好看啊。
大概从小与他一同长大,我未曾觉得他生得多好,反正没我好。有一年花朝节,我们带芊玉出门游玩,小丫头只有这日能出门游玩,兴奋到八头牛都拉不住。很快我腿酸到挪一下都吃力,小丫头还神采奕奕,无奈我只好寻个凉亭坐着,看宋凌陪着她在闹市穿来穿去。
我其实带了轿夫出门,可惜花朝节人太多,脚踩着脚的,阵仗实在施展不开。
宋凌没让我等多久,很快带着芊玉回来,除了大包小包的哄小女孩的物件,还有满怀的花束。
花朝节有个习俗,女孩们将花朵束成一束,遇见钟意的郎君可以扔到郎君身上。
宋凌就这样带着满怀的花束向我而来,那年花朝,灯迷眼,花沁神,而我,
一见倾心。
实在畜牲不如,宋凌是谁?是我的骨肉兄弟,我们有相同的血脉,我们该兄友弟恭,我们该相互扶持。未来我们各自成家立业,各自的孩子唤叔称伯,但我却对未来孩子的叔叔起了这等心思?
我向来无法无天,纲理伦常缚不住我,说到底纲理伦常是谁定义?不也是人吗?天地初分就存在纲理伦常?既然是人定义的,那我为何要去遵守?
如果宋凌是同我一样不成器的,仗着祖宗余荫混吃等死,那我可不管他是何身份,就算是兄弟我也敢抢了他来。
可他不是,他胸有沟壑,眼有乾坤。他要做兼济天下的君子,他要做流芳千古的能臣,我绝不能拉着他一同坠亡。
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以前我不信这话,就罗青山那倒霉模样,能生出我这样天下无双的儿子,真是便宜他了。现在我信了,罗青山是混账东西,我也是。
不知该恨罗青山还是恨自己。
岁安,真好听。
罗青山一巴掌呼我背上,乐得只见牙不见眼,让我给宋凌道谢,凌儿真是文化人,你说咋想出来的,这不比去道观求的强?罗青山压在我肩膀上,显示他的真知灼见,活像是他想的。
醒醒吧老爹,铁牛才是你想的。
宋凌也笑了,他真正心情好时颊边会露出一个小小梨涡,那梨涡才是真正的笑,他问:兄长可喜欢?
喜欢。
我其实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喜欢却是真的。
我该走了,离他远远的,我对自己的德行心知肚明,实在不能算有自制力。
母亲曾说要送我去外祖家的军营里历练,我当时真恨爹娘少生两条腿,不能一气逃到天边去。
现在想想,去军营也不错,外祖家在最西边的苍州,那里只有连绵的黄沙,与京城,与罗家,与宋凌隔了几千里远,送一封信要半年才能到。
指不定冬时送信,到时已经入夏。
皇帝向来防备罗家,怕罗家重回柳州,游龙入海制无可制,但我这样一个出名的天生纨绔,躲懒的天纵奇才,他总不会防着。
放一碗水在地上我都翻不起浪。
我该走了,反正在家中他们什么事都瞒着我,想查清楚处处受阻。
我该走了,等安排好傅秋池的相好就出发。
我该走了,等替二婶送完灵就出发。
至于告别,那不必了,最见不得女人们哭。
我该走了,在某一个不起眼的夜里,在众人熟睡时,乘着漫天星斗与快意东风西下苍州。
我不能毁了宋凌。
第115章 佩霜刃(一)
风雪已过,莺草登科。
屈大人我这处有篇策论可称惊世,我阅文千数,此篇为最,可堪前三甲。一胡子拉碴的老头强行按耐喜色将手中试卷推到长案中间。
考生完卷后,试卷封页统一回收由八位次审一位主审共同评阅。阅卷期间九位考官不得踏出贡院一步,不许接触外人,凡与外人接触者当即取消评选资格,对日后升迁亦有影响。
会试阅卷官可是旁人求也求不来的好差事,阅一次卷能抵上外放寒州兢兢业业两三年,特别主审,会试关系全天下命脉,谁能当选主审,就意味着其身后势力冠绝朝堂。
今次主审为嘉许年间进士,知名大儒,当今丞相傅御老师,现任户部尚书的樊士远。
不可出入贡院,九位考官吃喝拉撒全在一亩三分地,每日里还有审不完的试卷,搁谁谁不迷糊啊。
屈大人股臀发麻,暗自后悔没听老妻的带上软垫,闻言一喜,也从自己手侧的试卷堆里择出两份,许大人,我这也有两份。一人行文大气磅礴,眼界开阔不似举子,但所提方法多为空想,有些不切实际。另一人,舍繁文美句,行文返璞归真,构思精巧,眼光老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