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极目远眺,隐约看见小连山脉,这是江东名山,自上古至如今无数文人墨客或咏,或诵留下无数名篇。
公羊途忽然感叹道:可见上古遗风。
宋凌看了片刻后收回目光,心说,自上京出发无论路遇哪个县镇,皆有当地官员外出相迎,独江东半个人影都瞧不见。巡查使出行,代表着朝廷威仪,臭脚伸出来谁都得下腰捧上一捧。江东连面子功夫都无意去做,难怪昌同食不下咽。
公羊途笑咪咪的招呼一声,都跟着老夫走罢,这江东你们头回来怕是找不到驿馆。
倒是好城府,遭到这般冷遇还能攒出笑,宋凌默默跟在他身侧落后一个身位,忽而风一过吹落玉兰花一朵,直直往宋凌怀里投来。
哈哈哈哈,公羊途见状半开玩笑道:玉兰投怀,宋郎这是得了月老眼缘啊,可有艳福等着你哩。
宋凌也不扫兴,腼腆笑笑,捏着玉兰花把玩,上有露珠微垂乳白的花朵边缘隐呈透明色,恰似美人半吐花露。
又走了差不离刻钟时间才算进了主城区,江东与礼朝别处不同,并没有县镇划分,取而代之的是一十二城,主城名唤击流,王氏祖宅与驿馆都坐落此处。
随从找了五十几辆骡车来,众人上车,足足走了一个时辰才到驿馆。驿馆是座四层高的楼房,大门外打着番子,周围有溪流环绕,宋凌随手将玉兰扔入水中。
一艘精致画舫沿着江东水道缓缓前行。
阿嚏,罗锦年胡乱摸出手巾揩了揩鼻子,从美人榻上翻身而起,撩开帘子走到甲板上,一时花粉浓郁起来,呛得他直翻白眼。
罗锦年用手巾捂住鼻子,从隔间穿到了船尾,小栓子正蹲在夹板上流着哈喇子烤鱼,王矩搬了张小杌子,膝盖上放了把算盘打得噼啪作响,手指快得能出残影。
二人忽然听见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让船夫靠着边停,这花粉呛鼻,我们走路去小连山不坐船了。紧接着是靴子踏在甲班上的踢踏身,王矩身边骤然多了道呼吸声,欠揍的声音直刮人耳膜,王矩?王矩!你听见没!我说让你停船!
王矩手背上青筋爆起,攥紧算盘往罗锦年身上死命拍,老子今天打死你个败家子,租画舫是你要租,一个时辰费去二两银子,你今天就算死在画舫上也得把四个时辰坐满!
罗锦年毫无悔改之心,仗着自己皮糙肉厚任由王矩打骂,没了还嬉皮笑脸的拱火:打完了没,打完我可要下船了。
小栓子听他要走,举起烤好的鱼不停摇晃,景哥哥给你烤的鱼,你带上吧!
唰,罗锦年很给面,接过鱼往甲班下一跃,脚尖轻点水面纵身上案,一通操作惊呆了按上行人。
见状他更是得意,辣手摧花地拽下朵玉兰扔给路过小娘,枕着手走了。
他拉上王矩来江东,原是听张秀才提过一嘴,王矩是江东王氏支脉族人,也算半个江东地主,本以为他能对绢帛上画的地点有些了解。谁知,张秀才话没说完,王矩祖上五代起就世代在柳州做官,他本人是土生土长的柳州人。
路上拿出绢帛给他一看,才发现王矩也一知半解,只知道那山脉是小连山。恰好罗锦年嫌小老头啰嗦,小孩儿烦人,寻了个由头直接开溜。
但是罗少爷明显对自己的自理能力有些许的误解,一出时没多久身上银钱便被小贩些哄了干净,如今兜里比脸还干净。
但罗少爷半点不乱,饶有兴致的街上闲逛,耳朵总竖着哪有热闹往哪儿凑。
正巧前面又处现成热闹, 一座三层角楼门前挂了张牌匾,上书翰林文馆,楼前一排一排按着高低次序站了着堆书生,都穿着同色的葱绿直裰,额上绑着璞巾。
按罗锦年的话,哟,江东这葱生得好,个个又高又壮。
一身穿墨绿直裰的人站在台阶上声嘶力竭的慷慨陈词,
今日即将妖妇回京!同胞们柳州已被妖妇毁了!吾等岂能坐视上京步上后程!妖妇身乃不详,放任她进城必遭天诛,同胞们随我一起拦住妖妇保卫礼朝!
诛田婉!卫上京!穷保国!死明志!
口号一声叠着一声振聋发聩,天边群雁惊了神,扑腾翅膀飞远。
小六领着统一发放的横幅被人潮卷着往城门去,他们说狄戎进犯柳州是因为罗家与狄戎相互勾结,否则田婉区区一女子怎能大退狄戎?他们还说田婉是礼朝降世灾星,只要她活着一天,凡所至之处外起兵戈,内起瘟病。小六其实都不信,但他需要银子,他们说了去喊一天能得一吊钱,只要一个月他就能攒够买户籍的钱,他就能走出难民窟。
小六攥紧横幅,闭上眼喊道:诛田婉!卫上京!穷保国!死明志!
最后面那个,你上来。江东,翰林文馆,台阶上那人忽然朝人群最后一排招了招手,对,就你,别看了快些上来。
罗锦年站在最后一排比其余人高了足足一个头去,他对上台阶上人的视线伸出手指着自己鼻尖,我?
他左看看右瞧瞧,确定说的是自己后大大方方的走过去,怕个锤子怕,就这群小鸡崽子真要对他如何,他一只手能掀翻十个出去,还真不够看。
人群如水分流给他让出条道来,罗锦年顶着众多探究玩味的眼神,大马金刀往阶上一站。
唤他那人姓王名卷,是王家支脉子弟,因其出生望族才学又是众人之最,因此凡有大事都由他牵头。他上下打量了罗锦年一番,满意的点点头,转身让人从馆内拿了一条新的璞巾递给罗锦年,待会儿你站最前头,喊大声些。
罗锦年问也不问是什么事一口答应下来,王卷让他站在身边招呼着人,列队往一个方向去,
半晌他回头看向仍站在阶上的不动的罗锦年,疑道:你怎么还不动,找不到去驿馆的路?
罗锦年拎着璞巾一头甩了甩,兄台,我来江东之前都说江东人热情好客,怎么我寻思着你这地主却要把我往沟里带?
这里除了他都穿着制式直裰,只有他穿骑装,他个头高衣裳颜色也和旁人不一样,又是半道凑来看热闹,傻子看都知道他是不清楚情况的外行。
再加上他的外地口音,这不现成的冤大头吗。
王卷脸色一僵,旋即若无其事拱手道:兄台不愿随我等去就罢了,何苦冤枉我来。
罗锦年走到王卷身边,自来熟的勾肩搭背,又话锋一转笑咪咪道:其实这事还有得商量,我替你们办一遭事,不知工钱几何啊?
区区钱财,身外之物尔,兄台若短了,弟这里有些兄台尽管取去用,王卷大方的取下腰上荷包递给罗锦年。
好嘞,罗锦年也不客气,当年打开荷包数了数,满意的将璞巾往头上一绑,走着!他心中很是得意,盘缠这不就有了吗,千金散去还复来啊。
罗锦年半压着王卷赶上先行众人,一副收了钱要好好办事的模样,问道:兄台这事要往何处去?
王卷神色一冷,眺望远处若隐若现的四层角楼,
巡查使驿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