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扬州的三月柳絮如烟,繁花似锦,到了九月,则显得有些萧瑟之意。
武承嗣站在观音山的半山腰上,从这里极目远眺,可以隐约看到扬州城的轮廓,大概和一个巴掌差不多大小。
他是昨天来的扬州,当时扬州刺史袁书同带着所有官员在南门等候。
不过武承嗣却没有入城,派人告诉扬州官员不必再等,随后传下命令,在观音山脚处扎下营寨。
自被封为扬州大都督以来,武承嗣铲除火凤社,办了范阳郡王,紧接着又与韩王李元嘉针锋相对。
旁人、甚至他的敌人都以为他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扩大武氏在江南的实力,可能就连武皇后都以为他正在按照计划对付李氏诸王的关系网。
谁也不知道,这不过是他顺势而为。
来到扬州后,他真正想做的只有一件事,建立一支强大的大唐水师,彻底打垮倭国,一举扫除将来的千年隐患。
其他的行为都是为了这个目的而服务。
不过话说回来,要想击败倭国,还缺少一样东西——火炮。
在陆地战,火炮或许还发挥不了太大作用,但海战不同,海战的关键在船只和武器射程。
大唐造船技术本就优于倭国,若是有了火炮,就能如虎添翼,不需要太大的投入,便能击溃倭国海军。
神火坊已经集结大唐优秀工匠,正在研究炮管。
趁着这段时间,他需要尽快将扬州掌握在手中,训练水军。
扬州最大的两股势力是越王和韩王,而且这两人关系极为亲密,说是一股势力也不为过。
武承嗣已经收到太平公主用八百里加急送过来的情报,对两人有了初步了解。
越王和韩王分别挂着安南都护和秦州都督的职位,不过他们属于挂虚职、领俸禄的主官,具体工作都由副手去做。
就像沛王一样,长年领着单于都护府的最高职位,却很少待在漠南一样。
武承嗣虽然打算将扬州纳入掌控,却并不打算对这两位亲王下死手。
毕竟李治还没死,再贤明的君主,看到有人迫害自己的亲属,心中也会心生不满。
这也是武承嗣没有深究韩王李元嘉的原因。
除了夺回扬州的军政大权,武承嗣对那座火凤社修建的石碑也颇为在意。
如果只是块普通石碑,他们不可能将石匠掳劫到长夜岛秘密修建。
尤其是他们对付石匠家属的激烈行为。
可以预知,那块石碑对他们来说有着十分重要的作用,而且是见不得人的那种。
然而到目前为止,除了知道对方这个计划和徐元举有关,别的就一无所知了。
武承嗣已经派诸葛南去联络徐文清,现在只能寄希望她那边能有所收获了。
正思虑间,一名亲卫忽然来报,说扬州刺史袁书同求见。
武承嗣回到军营,在帅帐内接连了武媚的这位心腹干将。
这位扬州刺史约莫四十七八岁,浓眉大眼,看起来似乎是个直肠汉。
不过凡是了解扬州局势的人,都不会被他的外表所欺骗。
在袁书同之前,武皇后曾经派了不少人打入扬州,结果没有一人能坚持半年以上,因为这样或那样的理由,很快被清除出去。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袁书同来到扬州。
他便如同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任凭狂风暴雨,我自随风飘荡,在他站稳脚跟之后,徐元举也跟着被派来。
两人合力之下,才慢慢在扬州占据一席之地。
不过时至今日,扬州大部分的豪门世家和军方将领,依然唯越王李贞马首是瞻,稍有不慎,就会落到徐元举现在的下场。
进入帅帐时,袁书同脸上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表情。
“殿下,您再不过来,下官恐怕也撑不了多久了。”他苦笑道。
武承嗣做了个请坐的手势,缓缓道:“说说扬州的局势吧。”
袁书同叹了口气,道:“自从徐长史因收商人的黑钱被下狱后,原本投靠我们的俞家和严家又投到越王和韩王那边去了。”
“俞家和严家?”
袁书同解释道:“他们都属于扬州八大家族,这些年来我们一直在拉拢他们,好不容易才拉拢过来两家。”
他继续说道:“如今八大家族都投向了越王,原本保持中立的水军都督杨思俭也与越王来往密切,只有淮南道安抚使周舒亭还保持着中立。”
武承嗣皱眉道:“你这个扬州刺史该不会也被架空了吧?”
袁书同苦笑道:“那倒没有,不过扬州百姓都十分爱戴越王,对刺史府非常排斥,下官可谓举步维艰。”
听到袁书同的处境,武承嗣忽然想起一事。
记得去年淮南道曾经发起民变,后来经狄仁杰调查,是有人在背后故意煽动百姓。
当时,狄仁杰查出来这件事的主谋是火凤社,武承嗣便没有多想。
但现在来看,火凤社背后之人应该是越王指使,他真正的目的是为了对付武媚派下来的手下。
武承嗣沉默了一会,问道:“徐元举是怎么回事?你们在扬州多年,怎还会落入别人的算计?”
袁书同咬牙道:“他是上了严家的当,我也被严家给骗了。”
武承嗣平静道:“这样说来,严家之前被你们拉拢也是假的了?”
袁书同握紧五指,道:“是的,他们是奉越王的命令,假装投靠我们。”
顿了一下,他继续道:“事情要从几个月前说起,当时严家商船被海盗打劫,严家便向刺史府捐赠了一笔钱,支持我们打击海盗。”
武承嗣静静听着,并不插话。
袁书同继续道:“当时韩王府也向刺史府捐了一笔钱,希望府衙在城外修桥修路,造福百姓。”
袁书同瞄了武承嗣一眼,低着头道:“本来我们是不想收的,但如果这事让百姓知道,又会加深对刺史府的不满,我和徐长史商议后,只好收下。”
“有一天,徐长史拿着严家捐的钱联系了骆家。”
“骆家?”
“骆家是扬州三大船商之一,他们最擅长造龙船。”
武承嗣点了点头。
“当时消息不知怎么就走漏了,有人造谣说徐长史拿着韩王府捐的钱,拿去送给骆府当彩礼。”
武承嗣微微一惊,道:“彩礼?”
袁书同恨声道:“很早城中就有传言,说徐长史一直很照顾骆家,目的就是为了娶骆家小姐!”
武承嗣摸了摸下巴,道:“徐长史年纪应该不小了吧。”
“可不是吗?他女儿都二十岁了,而且他根本就没见过骆家小姐,别人却说他想老牛啃嫩草。”
“那他关照骆家的事也是假的了?”
“当然是假的,其实是其他船商勾结官员,想要陷害骆家,徐长史只是为骆家主持公道,就被那些人说是关照骆家。”
武承嗣暗暗点头,不用想也知道谣言是谁在背后散布的。
在这扬州,越王和韩王确已经有了颠倒黑白的能力,难怪以武媚的实力,这么久都无法将人安插入扬州。
“当时闻讯的百姓堵住骆家,又将此事告诉韩王府,韩王长子颖川郡王亲自带人冲进骆家,搜到了那笔钱。”
“当时徐长史辩解说那笔钱是严家捐献的,谁曾想严家突然反水,否认了此事,越王便严令我将徐长史抓起来。”
苦笑一声,袁书同道:“那种情况下,下官无可奈何,只得将徐长史抓起来。”
“后来越王又向朝廷上奏,刑部派了官员过来调查,若非皇后殿下从中施压,只怕徐长史已经被定罪了。”
武承嗣沉吟许久,皱眉道:“那刺史府中应该还有韩王府送来的那笔钱,难道那笔钱不能证明吗?”
袁书同苦笑道:“那笔钱忽然失踪了,后来被颖川郡王带人在徐长史密室中搜到,如今,那笔钱反而成为了徐长史受贿的证据。”
武承嗣叹了口气,道:“这么说来,刺史府也有他们的人了。”
袁书同苦着脸道:“恐怕还不少,下官现在的一举一动,只怕都暴露在他们的目光下,所以平日连门都不敢出。”
武承嗣点了点头,道:“情况我都明白了,你先回去吧,一切行为照旧,有事情我会派人通知你。”
袁书同道:“殿下,您不住进城里吗?您的大都督府已经修建的差不多了。”
武承嗣一摆手道:“不必了,本王更喜欢住在军营,你下去吧。”
袁书同离开后,武承嗣没有再出去,坐在帅帐中静静等待着。
正午时分,诸葛南回来了。
“殿下,我在黄国公府蹲了一上午,黄国公进进出出了两趟,可徐姑娘却并没有与他同行。”
武承嗣皱眉道:“那就奇怪了,如果李温要讨好徐姑娘,不可能不陪着她。李温去了哪些地方?”
“先一趟去了戏楼,后一趟去了青楼。殿下,我觉得有些不对劲。”诸葛南沉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