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公府。
夏祎一个劲儿地给许琛碗里夹菜,边夹边说:“你看看你瘦的!衣服都松了!”
“母亲,我这也不是一天就能吃回来的。”许琛笑了笑,“总得慢慢来吧,您再这么给我夹菜,我今晚就要撑死了。”
夏祎这才停了手,心疼地说:“怎么瘦了这么多?!”
许琛:“哪都没有家里的饭好吃,自然就瘦了。”
夏祎微微一笑:“你这孩子,长大了倒是口齿伶俐了,小时候你可不会这么说话!”
许琛笑着问:“母亲这半年可安好?”
夏祎:“好得很。你小姑姑常来陪我,后来婉儿出嫁我也帮着操持,倒也不觉得闷。”
“我没想到三殿下嫁的这么快。”许琛扒拉着碗里的菜说,“更没想到三殿下的驸马会是行正。”
夏祎:“婉儿还说要谢谢你呢,听说她那次跑出宫来玩,你带她出去吃饭,结果碰到了袁学士。”
许琛想了想,然后恍然大悟道:“原来是那次吗?我还以为是今上选中的呢!”
“是婉儿自己求的。”夏祎解释说,“婉儿说那次之后她又自己跑出去找了袁学士几次,袁学士对她不错。”
许琛点点头:“行正确实是个好人。”
夏祎:“改天你去看看婉儿吧,她大婚时候你不在,我们送了礼,但你的礼还是你自己准备比较好,毕竟你们那么多年的情谊,我也不好替你挑选。”
“是。”许琛笑了笑,“我在南境的时候就已经准备好了,想着过两天就给她送过去。”
夏祎缓了缓,开口说道:“琛儿,这临安要变天了。”
许琛:“母亲这是何意?”
夏祎慢慢讲起了以前的事情:“高帝四岁即位,高帝的皇叔承渊哲煦亲王辅政十六年,一直到高帝成年亲政。后来哲煦亲王病逝,被高帝追封为宗帝,并保留太始年号,在哲煦亲王病逝后次年改年号为永承。因为哲煦亲王还政之后不到一年就病逝了,所以现在很多人都以为宗帝年号太始,高帝年号永承,其实从来就没有过宗帝。”
许琛有些惊讶:“母亲的意思是……寭王?”
夏祎点了点头:“仲渊建国以来历经二十余朝,只有承渊哲煦亲王的封号之中带着国号,现在翊儿是第二个。”
许琛还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可是……还有别的皇子啊!”
夏祎轻声说道:“可能是来不及了吧。”
来不及了?……!
许琛突然明白了许多事情。
今天勤政殿里那道屏风之后隐约可见的桌案,原本应该在昱园等他回去的夏翊清却出现在了勤政殿,还有刚才夏翊清说明天要去户部,一切好像都有了答案。看来他不在的这半年,夏翊清已经开始替皇上理政了。
他也想通了一向多疑的皇上为什么放心地让他拿着兵符在南境晃悠了半年。霍将军那道言辞恳切的奏折固然有用,但更大的原因恐怕是皇上想让他快点对军务上手。
夏翊清注定不可能继承大统,看样子宏王最后也肯定会被放弃,那剩下的是谁?是七皇子?九皇子?还是挂在夏翊清名下的那个还不会说话的长纾?
无论是谁,如今看来,皇上都选定了夏翊清来辅政,剩下的就是军权。如果军权旁落,夏翊清的辅政之路会变得极其艰难。自己身后是长公主和公爷,如果掌握军权的公府未来站在了夏翊清和新帝这一边,那么那些想闹事的人多少都会有所忌惮。
而且在皇上那里,夏翊清是不能生育的,这更是彻底绝了他篡位的可能。所以无论是谁即位,最终夏翊清都会还政,这仲渊的江山最终还是会血统纯正地传下去。
夏祎继续说道:“当年是我和你父亲手中的兵符帮着皇兄坐稳了那把龙椅,如今我的兵符已经在你手中了,有些话不用我说出来你也应该能明白。”
许琛点了点头:“母亲放心,儿子明白。”
“不过……”夏祎叹了口气,“就算你跟翊儿关系再好,就算你以后拿过了我和你父亲的两块虎符,长羽军也不是你一个人的,也不会是翊儿的。无论何时你都要记住,长羽军只能是……”
“长羽军只能是仲渊的。”许琛接过话来,“母亲放心,我明白的。长羽军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长羽军守护的是仲渊的国土,保护的是仲渊的百姓。”
夏祎笑了笑:“岁数大了就是容易啰嗦,我知道你都懂。”
许琛连忙说:“母亲还年轻着呢,看着像仁璟的长姐。”
“又胡说!仁璟才六岁,像她长姐?难不成我才十多岁吗?”话虽如此,夏祎心里却是十分受用的,哪个女子不希望自己一直年轻呢?
“儿子说的是实话。”许琛十分真诚地说,“母亲现在的样貌和我那年在城外第一次见到您的时候一模一样,一点都没有变。”
“行啦!你这嘴甜的!赶紧吃饭吧!”夏祎温柔地看向许琛,“你现在真的太瘦了,我看着心疼。”
许琛连忙扒拉了两口饭,然后说:“母亲放心,现在有家里的饭,我很快就能长回去的。”
当晚,夏祎独自一人走到侯府,归平见到她立刻行礼,夏祎摆了摆手:“我进去看看他。”
归平:“长公主,少爷已经睡下了。”
“他不睡下我还不来呢。”夏祎看向归平,“你是跟了他这么多年,但别忘了当初是谁把你带回来的。”
归平听言立刻闭了嘴,不敢再阻拦。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夏祎走出寝室,轻声地说:“你跟我过来。”
归平听话地跟着夏祎走到了厢房,跪在了夏祎面前。
夏祎只说了三个字:“说实话。”
长公主在家是当家主母,在军中是他们的主将。虽然如今挂印,但这些年来在公府和侯府从来都是说一不二。
如今长公主发话,归平自然不敢再隐瞒,开口说道:“七月初二,少爷带着骁骑卫清扫南凉边境。因为之前见识过南凉铁火的威力,所以大家都很小心,原本一直都无事,也取出了许多还没有炸开的铁火。在我们觉得清扫得差不多准备往回撤的时候,少爷的马突然踩到了一颗埋得很深的铁火……”
归平整理了一下情绪之后才继续说:“那是个连环铁火,一共有二十三颗,当时少爷的马踩到第一颗,后面的铁火立刻炸开了一大片。好在少爷反应迅速,在铁火炸开的瞬间就离开了马背,但还是被震伤了,而且身上的黑甲被震碎,有三十多块碎片扎在了身上。当时少爷让我们必须把南凉的骑兵赶出去,然后下令封锁了消息。少爷原本是想让我扮成他,但我们走得急,没带着四爷之前做的人皮面具,再加上少爷恢复得不错,所以后来就没瞒着军中,只是怕您担心,没让人传信回来,七月份的那封家书也是少爷口述我代笔的。”
夏祎长出了一口气,然后问:“他躺了多久?”
“将近三个月。”归平回话道,“最开始的时候少爷一直不太清醒,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一直到九月底的时候才能不用我们扶着自己走路,能走之后倒是恢复得快了些,只是瘦了非常多,也不太能负重,一直到回来的前几天才勉强能穿得住甲。”
夏祎沉默了许久,久到归平以为时间都静止了。在他准备抬起头的时候,夏祎站了起来,语气平静地说:“回去吧,我今晚没来过,你也什么都没跟我说。”
归平不敢再说什么,只是低声应了一句“是”,然后转身出了门。
第二天下午,寭王府书房。
夏翊清问:“你怎么直接过来了?”
许琛:“我带白薇一起来的,我让她先去你那个仁园看看,你不介意吧?”
“这有什么介意的?”夏翊清笑着说,“我这王府不也是你的家吗?”
“当着白薇可别这么说。”许琛站起身来,“去仁园吧,有什么事你去问她,我就在书房等你。”
夏翊清点点头:“那你坐一会儿,要是累的话就去寝殿躺一躺。”
“行了我的神医,你赶紧去吧,我不会委屈自己的。”许琛笑着把夏翊清推出了书房。
一个时辰之后,夏翊清回到书房时许琛正闭目靠在书房的软榻之上。
夏翊清原本想退出书房让他再休息一下,没成想许琛听到动静之后猛然睁眼,整个人从榻上弹了起来,同时匕首出鞘,一股凌厉的杀气直奔夏翊清而来。夏翊清吓了一跳,本能地用轻功向后闪去:“知白!”
“和光?”许琛在看清来人之后立刻收了匕首,“对不起对不起,我吓到你了吧?”
夏翊清松了口气,走到许琛身边,抬起手给他擦了擦汗:“怎么出了这么多汗?抱歉,是我吓到你了。”
许琛略带歉意地说:“我这半年在军中习惯了,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回来了。”
夏翊清一把环住了许琛如今瘦得惊人的腰,半晌才哽咽着说道:“我差点就见不到你了是不是?”
“你别哭,”许琛连忙哄道,“我最怕看见你哭了。”
夏翊清把下巴放在许琛肩上,吸了吸鼻子,然后低声说:“我在临安帮着礼部和太常筹划三姐的婚事,帮着父皇重整户部,在内阁听他们高谈阔论各部各项事宜的时候,你在南境的军帐之中昏迷。我还在想等你年底回朝的时候跟你说说这半年都发生了什么,可你差点就回不来了,在我丝毫无知的时候,你自己一个人在鬼门关外绕了那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