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锣一声响。两匹马由慢即快,猛地向前蹿了出去。
郭绍抖动缰绳,踢了一脚马腹,一鞭子甩在马屁股上,用力往前奔。渐渐地史彦超竟然越过了半个马身,而且正以看得见的速度拉开差距!史彦超的马肯定远不如自己的,不然他不会流口水。这激起了郭绍的心气,大骂道:“吗的!”
郭绍沉住气,发现史彦超很爱惜马,连鞭子都没有,但是马却跑得飞快。当下回忆起董遵诲教他的马术,小腿绷紧,大腿和腰放松,随着马背的起伏借势运动。
风中传来史彦超的声音:“从快马上摔着了会断骨头的,郭大帅可得小心!”
速度越来越快,耳边的风声呼啸,好像在疯狂又压抑地咆哮,两侧的景象已完全看不清。迎面贯来的风充满极大的压力压在脸上,灌进鼻子里、嘴里,叫人呼吸都困难。
郭绍几年前就会骑马了,但从来没跑过这么快。他开始感到害怕,这样的速度骑在马背上毫无保护,摔下去不死也要受伤。但是郭绍没有停下来,也许是不想输斗志,也许是不想被史彦超嘲笑……总之他没有减缓速度。
在急速之中、在疯狂之中,他在全心投入的紧张下,他领悟得特别快。渐渐已经找到了快马上的平衡点,一时间他感到和坐骑已经融为一体,不是马在跑、而是他和马一起在跑。
在生死的灰色地带,郭绍有的不仅是恐惧,一种巨大的快感弥漫到了全身,他感觉自己充满了力量和激情,感到自己仿佛能战神一切,一种自我膨胀的体验油然而生。
“轰!轰……”重达两三千斤的高头大马的铁蹄踏在沙地上,沉重的马蹄声叫人热血贲张,充满了最暴力又最有活力的气息。
郭绍从来没这么直观直接地感受过自己的身体爆发出来的这种力量。他听到了自己响亮的心跳,如同鼓声一样在锤击胸膛。
超过去的史彦超,距离正在逐渐与郭绍缩短。郭绍正在反追,只需要时间,他就战胜史彦超!
但是,仿佛才过去了刹那,建在水边的好像是渔村的一片建筑群到了……史彦超掠过房屋,率先减缓速度。
史彦超慢慢地勒住战马,转头喘气了一声,瞪圆双目看了郭绍一眼,又看他座下的好马。过了好一会儿,一大群将士才策马追上来。
郭绍从马背上翻下来,把缰绳递过去:“马是你的了。”
史彦超的眼睛瞪得更大,毫不客气就当众接了过去,并且毫不掩饰地抚摸着马的脖子,脸上泛出病态的红色。
董遵诲一脸肉疼道:“可惜了……”
郭绍道:“我没让着他,他赢去的,愿赌服输。实在抱歉,把董前锋的好马输掉了……不过我输得心服,史将军果然骑术了得,他的身体重、马没我的好,但还是赢了。”
史彦超道:“心有战意,骑什么马都能赢!”
他看起来非常高兴,大方地把自己坐骑送给郭绍:“我这匹稍微差点,但比军中一般的战马强得多。”
“好!好一个心有战意。”郭绍赞道。
就在这时,只见卢成勇策马奔了过来,上前送上一份奏报:“成都府的细作报来的消息。”
郭绍接过来一看,回顾左右道:“向拱大军被挡在剑门关了,蜀军守将是韩保正。”
史彦超道:“还在剑门关?这厮真够慢的,咱们等他要等到猴年马月?我建议别劝降了,直接命令孟昶跪地投降,否则铁骑踏平成都!”
郭绍以前一直觉得史彦超容易冒进,冲得太猛,但一直没有真正了解他的感觉……刚才一番赛马,郭绍隐隐有些理解了。果然五代十国的骄兵悍将都是强人,软弱的人想震住他们、让他们心服?
“铁骑踏不平成都,因为马不能爬墙。”郭绍沉住气道,“我有一策,进军绵州!”
众人一时没回过神来,却是董遵诲最先反应过来:“舅舅是想从腹背断剑门关蜀军的粮道?”
郭绍道:“断粮太慢了,直接从绵州进攻剑门腹背!内外夹击攻破剑门。”
史彦超抱拳道:“我愿为前锋,只需精兵两千!踏平剑门关,不胜提头来见!”
“史将军,军中无戏言。”郭绍提醒道。
史彦超哼道:“郭都点检言下之意,我从腹背打剑门,还拿不下他们,哼哼。”
郭绍听罢面有喜色:“左攸,再对伪蜀国主下通牒,五日内开城投降可优待。大军准备,明日进逼绵州!”
……史彦超得到了郭绍的好马,似乎看郭绍更加顺眼了,对别人都斜着眼,但和郭绍说话就要恭顺一些。
郭绍见他态度好,便借机问道:“我多次观战,史将军破阵十分犀利,无论面对马队还是成队列的方阵,都是一击即杀入阵中,可有什么秘籍?”他不动声色道,“我也不是在逼你,史将军要是不愿意说就罢了。”
史彦超道:“咱们要比对手凶,打得赢谁也挡不住。”
郭绍道:“北伐在幽州南面与辽骑决战,史将军也是一击就冲进敌阵,所以才陷入重围。难道周军骑兵比辽骑更凶猛?”
史彦超二话不说,从部下手里取了一根铁枪,拍马就走,径直向那渔村冲去,以冲锋的速度飞掠。忽然上身一扭,他便猛力把手里的铁枪投掷出去。那杆铁枪相对战马的投掷速度本来就快,又借着战马冲锋的速度,力量非常大,“砰”地一声就刺穿了一道门,片刻后,竟然撞塌了屋后的竹编泥糊的墙,飞进了江水里。顿时那房屋好像被击穿了一把,泥土翻飞,尘土腾起。
“操!”郭绍转头道,“去人看看,屋子里有没有人。”
旁边一个武将道:“咱们派人查过,百姓都跑了。”
史彦超拍马回来,说道:“郭都点检看清楚了吗?”
“就这样?”郭绍怔道。
史彦超道:“我和亲兵重骑冲上去,甭管他是拿盾还是披甲,一招就打穿第一排。通常第一排见到咱们冲来有准备,都比较难对付;前面的打翻了,重骑兵冲上去,就刺砍打穿后面的队列。面对步兵更好,打掉前面拿长枪的,只要有空隙挤上去,没有不崩的。”
“好办法……”郭绍若有所思。
史彦超道:“对付步兵最好,步兵在阵前动不了,打不穿就换地方。但是遇到那种拿长兵器的骑兵有时候不中用,枪投出去了,对面的人马稀疏而且能反攻,长兵器冲过来,比咱们先够着对手,咱们就很吃亏。”
郭绍问道:“那和骑射有什么不一样,骑射还射得远点。”
史彦超哼道:“我看郭大帅的便宜外甥董遵诲打步兵就是骑射战术,磨叽得慌……我不知道有什么不同,反正咱们直接冲上去,就打得对手无招架之力,叫他们一个个吓得喊娘;那种事儿我说不清楚,郭都点检要是觉得稀奇,自个试试就知道有多痛快了。”
郭绍听得,心里倒真有点摇摇欲试,听史彦超说来,他打仗简直就是一种竞技和享受。做武夫能做到这种境界也很惊奇。
郭绍在马前站了一会儿,心道我骑射不怎样,这投枪倒是简单得多。便要来一支铁枪,左右看了看发现河滩上面有一块田,田边有田坎。当下骑马冲了过去,依样画瓢,一枪投掷过去,但是铁枪飞了,径直飞到了水田里。郭绍骂了一声,回头时,只见武将们一个个哄然大笑。
史彦超仿佛看穿了郭绍的心思,喊道:“真是比骑射容易,郭都点检练一下就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