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乔……”郭绍转身道,“咱们到里面说。卢成勇,去叫李将军、史将军、左先生。”
“喏。”门口的卢成勇抱拳应答。
因为郭绍的一些人物、地形、部署的直观描绘图纸放在大帐后面的“屋子”里,所以议事反而到了这里。不多时,李处耘等人也陆续进来了,王朴又把军情和他们再次说了一遍。
“皖口的水师战船不堪战,兵马也较弱,如果南唐国湖口大军主力出动,皖口难以阻击;再沿江往东,池州还有我军水师一部,同样薄弱只能起到预警作用。南唐军顺江而下,如果速度稍快,会威胁我军在采石的水师和渡口。”郭绍简单地叙述道。
湖口、皖口、池州水寨、采石都是长江沿岸的地名,依次从西向东。
李处耘也说道:“南唐国在京口(镇江)的水师也十分强大,如果部署得当,抓住湖口水军东下的战机;我部采石水师会面临被前后夹击,以寡敌众的局面。南唐国军务一向注重水师,战力并不会比大周军水师弱……又或是,咱们原定近期发动京口水战时,不能决战速决;让湖口敌军突破了西面水面防线,出现在我军腹背。咱们也会面临腹背受敌的窘境。”
郭绍在图上估算了一下各段的路程,在板凳前面来回踱了两步,“陈乔……没想到紧要关头来这么一出。”
李处耘回头看帐外,“这阵子天气寒冷,天上还下雪,按理并不适合出兵。”
“好在大江(长江)不会封冻。”郭绍沉吟道。
周军中枢原定的作战计划,是伙同在瓜州渡附近的漕渠上的韩通部水师,两面夹击京口敌军。战役目的是消灭东线南唐军的水面力量,彻底控制长江下游。这是场硬仗,因为韩通部被堵在漕渠里,入不了江;前期郭绍通过各种佯攻、恐吓,放了烟雾弹,让南唐国误以为都城近期就要被威胁,准备了一番就等恰当天气和战机发动战役了……
湖口军顺江而下,为战役增加了变数;因为周军的重兵放在东面,李处耘部水师的实力也有限,韩通从东京调来的水军过不来。如此一来,京口水战,有腹背受敌的隐患。
王朴开口道:“陈乔是个文官,对军务不熟,手下不可能有武将追随。老夫认为他就算是贤臣,也难以靠自己部署好此战。他能见到重病中的李璟,也是靠以前的关系。”
郭绍道:“王使君所言极是,刚才我也这么想。陈乔毕竟是个文官,从来没有带兵的经验,不能第一次面对这么大的战线就能游刃有余罢?”
王朴道:“朱令赟也是有资历的大将,本来也是镇南节度使,按南唐国的状况,恐怕难以轻易夺了他的兵权。所以老夫大胆猜测,陈乔只是督促和施压,此战怎么打还是朱令赟说了算。”
郭绍转过身,又瞧了一番贴在木板上的人名。说道:“陈乔离开了江宁城,那么南唐国东面部署刘澄的兵权应该就更加稳固了;敢攻讦刘澄的,恐怕还只有陈乔。刘澄此人是个草包,留在京口对我军有利。”
他的目光从史彦超等人身上扫过,他们都不表态,史彦超对水战兴趣不大,李处耘等着郭绍的态度。
郭绍与王朴面面相觑,王朴正色微微点头:“老夫和郭将军的想法应该一致,照旧发动京口水战,不过现在要快。”
“先传令皖口,在江边多虚张声势,恐吓南唐军。尽力托住敌军!”郭绍立刻说道,“给池州的罗彦环带信,也要想办法阻击拖延,能多顶一天是一天,为京口水战赢得战机。”
第四百五十七章 惊喜
宫闱之间,一曲男声的清唱时隐时现。“红日已高三丈透,金炉次第添香兽。红锦地衣随步皱。佳人舞点金钗溜,酒恶时拈花蕊嗅。别殿遥闻箫鼓奏……”
李煜的声音。这首《浣溪沙》是他自己以前写的,字里行间透着香艳和奢华;但此时他唱出来,声音却凄凉无比,生生把一首得意的词,唱成了祭奠怀念往事的伤感。
“哈哈哈……”李煜忽然仰头大笑了一声。他衣冠不整,松垮垮的衣带都拖到了地板上。
他丧魂落魄地踱了几步,抬手一扬,把手里的纸丢到空中。纸张,如同窗外的雪花,在空中荡向地面。纸上香艳的词汇在翻滚之中闪过,红日、金炉、香兽、红锦、金钗……仿佛有种种美丽的花瓣在空中散落。
走到御案之侧,李煜随手又拿起一张纸。上面的字迹清丽娟秀,他微微一怔,是周宪的字:晓妆初过,沉檀轻注些儿个。向人微露丁香颗。一曲清歌,暂引樱桃破。罗袖裛残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涴。绣床斜凭娇无那。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
李煜哭了,泪流满面。这首词仿佛唤醒了他的记忆,那个女子的一笑一颦忽然浮现在眼前。她娇羞、轻柔,她俏皮、撒娇……李煜想到这次失败的刺杀,更加后悔莫及,一时间悲从中来,伤心欲绝。
御案旁边放着一份文书,是江南周军主帅派使者送来的质问书。指责李煜不义,唾骂他卑鄙下作云云。
李煜看了一眼,伤心之后又气又恼又怕,顿时抓起那文书,“哗”地一声撕为两截。他还不解气,拂袖往御案上一掀,顿时堆积在案上的各地奏报、大臣奏疏像雪片一样被掀翻在地板上。
最近奏疏太多了,他几乎一份都没看。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看的……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绝望和无边的黑暗压在李煜的心头。
站在门外的宦官听到声音,忙弯腰走了进来,“陛下息怒,息怒。”宦官跪伏在地上,爬着上前来收拾地上的东西。或许在别人看来,这些都是事关军国大事,是十分要紧的东西。
就在这时,又一个宦官急匆匆地走到了门口,迫不及待道:“陛下,陛下,大喜!”
“何事?”李煜转头皱眉道。
宦官忙道:“陈乔到南都调动出兵马了!十五万大军水陆并进,正疾驰皖口。陈乔上书,将不惜一切代价赶到江宁府救陛下,解救国家之危亡!”
“什么?”李煜的心顿时提起,面有惊喜之色。
湖口大军,特别是水军是南唐国主力精锐之一,如今倾巢出动,让李煜看到了希望。他就像再次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急问道:“奏报呢?”
宦官忙道:“奴家这就去叫有司官员送来!”
李煜激动得一边搓着手,一边在原地踱来踱去:“陈乔是个忠臣,他是南唐国的忠良之臣……来人,快去传诸臣进宫议事!连韩熙载也一并叫来。”
……
韩熙载昨夜在家中设宴喝得烂醉,靠在厅堂上的榻上就睡着了,对面还有两个同僚呼然大睡,和他一样。外面飘着雪花,好在屋子里相当暖和。火盆里看不到火光,上面盖着一层烧尽的白灰,不过灰下面的木炭仍是红的;韩熙载等人身上都覆盖着毛茸茸的毯子。
宫中来的人敲开了他家的大门,说明了来意。家仆听说是皇宫里来的,哪敢怠慢?一面叫人进去叫主人,一面迎宫人进府。
韩府上一通动静,这时厢房里的人被吵醒了。
一个年轻人打开窗户瞧了一眼,急忙又把脑袋躲了回去。他是新科状元黄璨,连衣服都没穿,正赤着身子。床上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道:“春宵苦短,郎君何必那么着急?”
黄璨忙道:“天已大明,宫里好像派人来了。我得赶紧穿衣起床。”
床上的娘们是韩熙载的一个小妾小红,爱慕年轻俊朗才华横溢的黄璨好久了,终于趁昨晚酒宴后的酒兴,与黄璨尝到了欢愉。
黄璨一开始还是很守礼节的,他考上状元后雄心勃勃,准备结交同僚积累见识、施展才华成就抱负。韩熙载在朝中颇有威望,人脉也很广,黄璨便成了其府的座上宾。后来他发现韩熙载完全不计较小妾和宾客们亲近,有一次韩熙载在家中不慎撞破了好友和小妾的好事,急忙退出来还说“你们继续”。
于是黄璨渐渐地动心,又是年轻的青年,哪里经得住小红的引诱,终于昨夜宿于小红的房中。
这时黄璨赶紧穿衣整理,打开厢房悄悄看了一眼外面,雪地里没有人,这才闪身出来,去往客厅见韩公。
一个文官和一个宦官正站在厅堂里,一脸尴尬。韩熙载的两个宾客已经醒了,俩人站在韩熙载的榻前,推他的胳膊:“韩公……韩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