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里很快有人大叫:“好!好!说得好……”
后面的董遵诲激动地大喊道:“仁者无敌!”众禁军顿时跟着呐喊,城墙下面的军民一片哗然。郭绍这时便迅速离开了此地,身后还在喧哗。
他过去很快碰见了王朴等人,见王朴神色有异,目光在自己身上瞧来瞧去。
“王使君,咱们走罢。”郭绍道。
王朴道:“李谷今天到江宁城,身为同僚,老夫去城门口迎接他。”
“李相公这会儿到?”郭绍立刻改变了打算,“我与王使君同去。”
李谷虽然是政事堂宰相,但多次随军出征,当年晋阳之役负责从各州县调粮,干得不多;后来征淮南,被任命前锋兵权,可显然在作战方面不太擅长。之后打仗就一直负责后勤,平叛二李之战、攻蜀之战、以及这回进攻江南,他都干着这活儿。他出力还是不小的,郭绍与他私交也不错。
一行人到了城门口等了一会儿,果然就见李谷等人骑着马进城来了。于是一番见礼寒暄,郭绍将李谷请去中军行辕。
郭绍觉得王朴这人,并不善于与人结交攀交情,但今天却专门来接李谷,当下又些诧异。果不出所料,王朴就没说几句寒暄的话,立刻就提起了他的目的:“老夫听说,李相公与南唐大臣韩熙载有多年交情?”
李谷倒也坦然,说道:“韩熙载家本在中原为官,当年与我为忘年之交,互为好友。后来韩家牵连谋反,韩熙载难逃,当时便是我护送他到正阳渡淮河。”
李谷笑道:“分别之时,韩公与我相约,若南唐重用他,必取中原。而今南唐已灭,怕是羞于见我了。”
王朴摇摇头道:“好友之情还在的。”
“哦?”李谷打量着王朴。
王朴在马背上转头对郭绍说道:“这么些年来,中原连年混战,从士族到百姓都不断难逃;南唐国人口兴旺,很大一部分来源中原南迁。韩熙载身居高位,结交甚广,颇有名望,他能影响很多士族的态度、对舆情也很有作用。若是能拉拢此人归复大周,对稳固南唐国局面大有裨益。”
郭绍点点头。
王朴又道:“南方士人,为了名声和家族名望,表面上至少是常常修路铺桥、积善行德,在地方上百姓中颇得民心,庶民最信的还是士人;他们上下结交,又善文墨道理,舆情尽握其手。郭将军若想尽快安抚南唐国各地,必不能急于对这些人劫掠勒索,相反得拉拢他们,否则难得人心。”
郭绍听罢以为善,当即采纳王朴的建议:“若能让韩熙载到大周为官,自是好事。”
“还有光政院辅政陈乔,据我所知,此人也是南唐文士领袖。”王朴道,“不过陈乔如今不知下落,见了韩熙载先问问再说。”
王朴说罢转头对李谷道:“李公现在就与我去拜访韩府如何?”
李谷风尘仆仆刚进城,连落脚都没有,可又不好拒绝,只得拱手道:“既是国家大事,哪敢懈怠?”
郭绍看向李谷笑道:“王使君乃雷厉风行之人,便辛苦李相公一趟,今晚在中军行辕,我设宴为你接风洗尘。”
于是郭绍与二人拜别,这时王朴神色严肃,沉吟片刻道:“对了,上次我自请暂留在江宁,不过我想到李公(李谷)或许更加合适。郭将军班师回朝时,我也随军回去罢。”
“到时再商议不迟。”郭绍随口道。
他和左攸等人返回了中军行辕,征用的一座南唐的官署衙门。左攸随行入堂,二人刚进大堂,他便说道:“在下以为,王枢密使今日改变口风,可能不是因李谷到江宁,而是重新表明立场,或许是想支持主公之大事。”
郭绍也正寻思,当下不置可否。
左攸又道:“敌国北汉、南唐人散布流言,说主公要自立,不过从对手之口放出风声,或许并不全是坏事。”
郭绍当即赞同左攸的看法:“本来大事部署完之后,确得放出点风声,好分清哪些人是什么态度。”
他想到的是今天的史彦超态度改观,猜测可能和长江那块篡位石头有关,史彦超看起来并不愿意阻止自己称帝。还有别的一些观望的人,也可以有点准备;郭绍在干大事前夕越多的人拥护、风险就越小。
左攸说完了想说的话,看外面太阳已到中天,便告辞而出。
郭绍从后面出大堂,也准备去吃饭。他当下忍不住从口袋里掏出东京来的奏报,又看一遍……虽然照左攸和自己的判断,被人戳穿意图并不会有太大影响,但黄河里捞出来的那四句话也实在太难听了。郭绍顿时又忍不住地心生恼怒。
肯定是赵匡胤干的,还有河东李筠。最不愿意看到自己称帝的人,显然是赵匡胤,但他身在北汉国,要到黄河这边来不容易,可能和李筠勾结了。
郭绍在屋檐下踱来踱去,过了一会儿想出一个法子来:招安追随赵匡胤的那几个兄弟、以及那些亲兵,让他们提着赵匡胤的脑袋回来将功补过。
第四百七十七章 事无两样
郭绍吃过饭,回到大堂后面的住处午休。一间原本是南唐官员办公暂住的厢房,此时里面已完全没有卧房的感觉,因为墙壁上到处都挂着图,一面墙上还贴满了纸条。
总比住帐篷里舒坦,郭绍在一张塌上坐了下来。毕竟身在敌国,他身上还穿着一件精良的锁子软甲背心,遂自己动手把甲弄下来。这时又摸到了刚才塞衣袋的纸,展开一看,有四句话依旧那么刺眼:淫符侍三夫,江山为嫁衣;家奴门外应,蛇狼齐忘恩。
一股恼羞猛地袭上郭绍的心头。这世上最恶毒的骂言,不是无中生有,而是把一件事实曲解;正道是,事情从来无两样,只是人心有别……难怪后世所有文件上都会写上,最终解释权归己方所有。
“哗……哐!”他忽然伸出手一拂,将旁边几案上的茶杯掀翻在地,陶瓷被子顿时摔成了几块。此时身边没人,他的脸色已毫无掩盖,铁青着杀气腾腾,将手里的纸揉成一团,手也摸到了佩剑。
卢成勇听到声音走到了门口,见郭绍的模样也吓了一跳,忙躬身道:“主公……”
但郭绍从不会拿身边的人出气,他也反应过来现在手里的剑,杀不了仇人,杀不了任何人。他呼出口起,手放开剑柄,起身在书案前提起砚台上的毛笔,奋笔疾书。
片刻后,郭绍招呼卢成勇:“把这张纸交给左攸,让他去办。”
“喏。”卢成勇抱拳应答,大步走了房里。
郭绍在房里踱来踱去,觉得赵匡胤不是个等闲人,仅凭悬赏招安离间不一定有用。他心里的气还没消,心下默默地道:老子就是要做皇帝,还要比你做得好!
他深吸了口气,只觉得世间事,确实不是快剑就能斩断理清的。首先,不能对不起金盏,她的恩、她的好、她的信任,十辈子都忘不掉。
郭绍走到墙壁前,上面贴满了人名。有南唐国的、吴越国的,还有大周的人,旁边还有一张地形图,但一些着重勾圈的地方现在不是标的地名,而是人名,如潞州的位置写着“李筠”。
他看了一会儿,干脆又把纸笔放在刚才被掀翻了茶杯的茶几上,躺在榻上细瞧墙上的东西。他的视力很好,也是射箭的基本要求,所以隔着距离都看得清字。
郭绍提起笔,在小本子上写上“内部矛盾”,又写“凝聚人心”,然后画了两个圈和一个箭头,指向另一个词“内部矛盾”。过得一会儿,他又写道:蜀、南唐既灭,南方不再有军事压力,注意力应引向北方……
就在这时,忽然一个声音道:“妾身是不是打搅郭将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