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玉这才又笑起来,她伸出手,去摸父亲的脸。
婴儿的肌肤和魔尊接触的瞬间,血缘的纽带带来的奇异的过电感,随着魔力回路遍布全身,魔尊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感觉,很奇怪,似乎在这一瞬,他才真正发觉,真正意识到,他有一个孩子了,是她和阿狸的孩子,是两个人血脉缠绕的产物。过去的十个月,他每每看到她隆得高高的肚子,总感觉里面是个肉球或者别的什么物件,并没有血脉相连的实感,谁知道,竟这么钻出一个流着他的血的小人来。
“她很喜欢你……”阿狸欣慰的一笑。
魔尊颇不自然的“嗯”了一声,“我感觉到了,”他补充,小孩子真奇怪,一生下来,就爱戴他,喜欢他,不用契约束缚,也没有任何条件,只因他是她的父亲,可他做什么了?他想,他什么也没为她做,竟也能得到这份感情吗?
“那你喜欢她吗?”阿狸又问。
这让他怎么回答?谁会喜欢一个刚见面的恶魔?真是莫名其妙,魔尊想说实话,可看到阿狸热切的眼神,又咽下去,“嗯……不讨厌罢。”
阿狸扑的一笑,“那就好,那就好……”她的眼神渐渐淡下去,又轻轻握住他的手,“长生,好好教养我们的孩子。”
在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魔尊还未感觉到什么异样,他被他怀里扑腾着的,思玉莲藕一样的双臂吸引了注意力,“阿狸,你看,她鼻子长得很像你呢……”
他转过头去,那苍白瘦弱的女人,心力耗尽,油尽灯枯,静静的半倚着,沉睡了一样,嘴角还勾着一丝淡笑。
恐惧攫住了他的心,他伸出手去,“阿狸?”他轻轻推她。
她身子一抖,就在那一刹那,布满裂纹的灵魂再也支撑不住,从那些可怖的缝隙中透出金光,从内部四散崩裂开来,瞬间充满了整个空间,像是夏日的河边,成群飞舞的点点萤火虫,魔尊慢了一步,他张开结界,只网罗住了一小部分灵魂碎片,它们中的大部分,在碎裂崩解的瞬间,就飞出了魔宫,离开了魔界,去广阔的天地间,落到叁界之中任何细小的角落。
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蓦地,思玉大哭起来,涕泗横流,短短的四肢在空中挣扎,也想去抓那些碎片,但是它们穿过了她笨拙的指缝,她一个也没抓住。
魔尊的呼吸粗重起来,产房里外,神魔们已经跪成一片。
他瞪大了眼睛,环视着四周,感觉空间仿佛在螺旋状地扭曲,一切都那么怪异,陌生,为什么他们都跪着?都不敢抬头看他,为什么?好安静,只有思玉在尖锐地嚎啕大哭,哭的人心烦意乱,想干脆一掌把她拍成肉酱。
心口的封印骤然剧烈绞动起来,多少道封印啊,他数不清,好像每一道,都在尽全力的绞死他,总之,从来没有这么痛过。为什么?他又困惑了,深深的一呼一吸,呼吸很稳,他明明没有什么情绪起伏啊,你看他,也没有像以前那样,一挥手就灭世,他明明是个冷静自持的王啊,六万年了,他做的不好吗?可那该死的封印为什么一直缠着他?一直!一直!一直!缠着他!痛死了!
双眼炙热,目眦欲裂,眼球像要跳出来一样,好烫,他伸手往脸上一抹,干的,没有眼泪,也是,神魔又不会流泪,神魔没有人类那么脆弱,人类才会哭,因为它们弱,他很强大,他是魔界至尊,他是最强的,什么都伤不到他。
别以为这样就能摆脱我。可笑。
他在心里鄙视起她来,成了魔界王妃又怎样,终究是个渺小的人类,永远学不聪明,她不知道吗?他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和力量,他要一片一片的把她找回来,上穷碧落下黄泉,一片也不漏,把她重新聚起来,又聚成完整的样子,给她塑一个肉身,把灵魂放进去,然后嘲笑她,讥讽她,你看,没什么用的,终究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床头,崭新的虎头鞋像两个小粽子,针脚细密可见,他捏起那一双小小的鞋,收在自己怀里,这么好的针线活,给思玉穿,可惜了,她懂个什么?她只会哭,他要自己收起来。
魔尊横抱起阿狸的身体,头也不回,大步走出了产房,思玉还在床上蹬着腿儿哭泣,璧月奴见了万分心疼,抱起她来,替阿狸柔声安慰。
这一年,阿狸二十一。
------荆棘王冠(上部)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