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家从主子到奴才,上上下下全都讲究排场富贵,日常用度又是这般铺排,奢靡,但是府中现在又有多少进项呢?贾赦只继承了一等将军的爵位,和荣国公的爵位差着好几个等级,其中不仅仅是俸禄多少的差别,皇庄更是要比原来的少好几个。贾政的那点俸禄更不值得一提,还不够他和几个清客吃几回酒的呢。不仅主子比原来多了不少,而且赚钱的本事没有,但是一个比一个能花钱,早已是外强中干之势了。
这一点,就连外人都看出来了。周瑞家的女婿冷子兴和贾雨村谈及贾府的时候,就说荣宁两府,二宅相连,将大半条街占了。大门前虽冷落无人,隔着围墙一望,里面厅殿楼阁,也还都峥嵘轩峻,就是后一带花园子里面树木山石,也还都有蓊蔚洇润之气,看上去不像个衰败之家,其实不过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罢了。这皆是因为如今生齿日繁,事务日盛,主仆上下,安富尊荣者尽多,运筹谋画者无一,其日用排场费用,又不能将就省俭,如今外面的架子虽未甚倒,内囊却也尽上来了。更重要的是这样钟鸣鼎食之家,翰墨诗书之族,府中的儿孙,竟一代不如一代!所以现今这荣宁两门,也都萧疏了,不比先时的光景。不过到底旧日的架子在那,所以只是表面上看上去没有先年那样兴盛,但是到底较之平常仕宦之家,气象不同。可叹冷子兴这么一个不相干的外人都看得这么清楚,但是府里的人却每天醉生梦死,还沉溺在旧日的荣光中不复醒来,真是可怜,可悲,可叹!
自己暗地里琢磨了半天,最终落春找上邢夫人,想让她帮着打探一下,看看府里有没有从国库里借银子,借了多少。很快,她就从邢夫人那里得到了消息。当听到邢夫人嘴里吐出来贾府的借银数目的时候,落春只觉得心脏一下子就不好了,完全被下傻了。不说府里包揽诉讼,放高利贷,私和人命……这些桩桩件件的罪名,单这项欠银,落春觉得贾家就够被抄家的了。
“那父亲有没有说过什么时候还钱?”虽然知道希望渺茫,但是落春依然不死心的开口问道。当邢夫人知道贾家欠着这么多钱的时候也被吓傻了,这欠的的可是国债,于是战战兢兢的问贾赦是不是要还钱,结果被贾赦臭骂了一顿,那情形历历在目,至今让邢夫人想起来还很是恼怒,因此此刻听到落春的问话,没好气的答道:“还钱,还什么钱?”
“当然是还钱给国库了。”落春一副“你傻了吗”的表情看着邢夫人,说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们家既然从国库里借了钱,总不能一直这么赖着不还吧?而且我看了朝廷的邸报,新皇登基后就发出了让朝臣们还钱的通知。”
邢夫人哼了一声说道:“还钱,拿什么还?库房的钥匙又不在我的手里,再说,你当这钱是怎么借的,大部分都是老国公在的时候欠下的。那个时候老国公为了安置从战场上退下来的伤残兵,可是没少从国库里借的钱。安置退下来的伤残士兵本来就是国家的事,所以老国公借的钱不用还……”
落春简直无语了,不管当初老国公从国库里借钱的目的为了什么,借钱就是借钱,谁会管你把钱借走后用到哪里?既然说安置退下来的伤残士兵是国家的事,那么当初老国公把这事抢过来又是为了什么?替当时的皇帝分忧,又或者收买人心?又或者……人已经死了,这个问题永远也找不到答案了,但是他遗留下的烂摊子却不能不收拾。
再说,一朝天子一朝臣,贾家或许在老皇帝眼里还有那么点份量,但是在现在这位皇帝眼中,呵呵……落春不相信,现在坐在龙椅上的这位听了贾家不还钱的理由,就能把欠债一笔勾销,而且人家会不会听这个所谓的理由还难说呢。
落春叹了一口气,犹自说道:“可是……”刚开口就被邢夫人粗暴的打断:“可是什么可是,你在这瞎操什么心,这事老太太又不是不知道,她都没开口,可见没事。再说,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子顶着呢,府里从上往下数,不管怎么数,也轮不到你来出这个头。也不知道你的脑子里都装些什么,东想西想的,小心想太多,长不高。”
对邢夫人来说,虽然她不受贾母和贾赦的待见,但是他俩的态度就是她的“定海神针”,只要他俩觉得没事,她就觉得没事。邢夫人明显不想和落春再谈这件事,对她挥挥手,往外撵她:“行了,你也别想了。不管是还钱还是不还钱都轮不到你来做主,这事也没有你说话的地方,你父亲那自有主张,你该干嘛就干嘛去吧。”
落春就这么被邢夫人给撵了出去,出了邢夫人的屋子,她长叹一口气。也怨不得邢夫人看不长远,这府里还不是一个个目光短浅的只看得眼低下的那点事,从来没有一个去想想府中的未来,只当这府中的富贵是永远的呢。那么大的一笔钱呀,怎么可以不还?何况皇帝已经提出要追缴朝臣的欠款了,而且贾府还是属于只拿钱不干活,顺便还给他添乱的那部分臣子。落春真心觉得府里被抄家一点都不冤,因为一直在往作死的路上奔着!
☆、第35章
惜春房里,迎春、探春、落春和黛玉团团围坐,你一言,我一语,正在闲聊。入画倒茶过来,惜春带着一点炫耀的语气笑让道:“你们尝尝这茶,这是蓉儿媳妇给我送过来的,说是云南制的白茶。和我们日常吃的不一样,吃起来别有一番滋味。”
探春拿起茶盏,没有急着吃,先是拿在手上端详了一番,之后尝了一口,这才点头说道:“样子看起来有些怪,银白的芽头看着怪渗人的,谁知吃着却毫香清鲜,一点不输于我们日常吃的香片。”
迎春也道:“味道确实于我们平时用的茶不同,我吃着倒是觉得味道轻了些,不太合我的口味。”黛玉略垂了一下眸子,说道:“倒不是茶的问题,可能跟水有关。这白茶原是南边的茶,只合在南边儿吃,若是在北边泡制,因为北边的水质偏硬,沏出来的茶味道不免就有些变化,所以很多人一开始吃的时候不免有些不习惯。”
啊?探春听了讶然说道:“我以前只知道这沏茶的水有讲究,没想到原来我们吃的茶竟然也有南北之分。若非林姐姐今日说明,我都不知道,真是孤陋寡闻。这回的茶没白吃,长见识了。”
面对探春的恭维,黛玉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其实我也所知不多,不过是在家的时候翻看茶圣所著之书看到的那么一点只鳞片爪而已。”旋即有些遗憾的叹道:“那本书我才看了几页,之后因为要跟着母亲进京,收拾东西的时候竟然忘记带了。想要后面的看完,恐怕得等我们回去或者全家都搬到京里来,只是不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了。”
见黛玉言语之间心心念念着她尚未看完的《茶经》,探春笑道:“其实林姐姐可能不需要等那么长时间,我们家里也有书房,里面收着从祖父那一代起收藏的藏书,六妹妹经常从里面拿书回来看,对里面的书比较熟悉,或许其中就有林姐姐你想看的那本茶经。那本书的名字是什么?让六妹妹帮你找找看,说不定书房里面就有呢。”
一直在旁安静吃茶不出声的落春见探春将她拉了进来,抬头说道:“林姐姐说说名字,回头我帮你找找看,但是能不能找到我可不敢打包票。里面的藏书太杂,而且又没有好好规整过,放得比较乱。我不过是翻阅了几本我个人比较感兴趣的,大部分都没动,所以若是找不到,林姐姐你可别失望。”
黛玉将书名报给落春,语带歉意的说道:“就算找不到也没什么要紧,我不过就是那么一叹。因为我一句话,累得六妹妹费心,倒让我挺不好意思的。”
“林姐姐未免太客气了……”落春笑道,一语未了,宝玉掀着帘子从外面大步进来,笑着数落着:“好呀,你们聚在一起,竟然不带上我。”目光落到桌上的茶盏上,“哈,竟然在喝体己茶。有好茶吃竟然也不叫上我,哼,四妹妹,我记住你了,以后有什么好玩的休想我分给你。”转头吩咐入画,“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快倒杯茶给我吃。”
有了宝玉的加入,屋里更热闹了。大家说着说着不知怎地说起了贾母的娘家——史家,进而说到了湘云。宝玉知道黛玉不了解情况,就向黛玉作介绍。除了给父母守孝的那段日子之外,以前湘云一年中至少有一半的时间是在贾府过的,不过,在贾敏带着孩子进京之前,她就已经有一阵子没来了,这倒是有点反常,所以落春有些纳闷的问道:“对了,说起云姐姐,她好一段日子没过来了玩了,也不知道她在家里忙什么呢?老太太这边也没打发人去接吗?”
宝玉回道:“姑妈她们进京之前老太太曾经打发人去接云妹妹,当时云妹妹不在府里,说是去家庙给她过世的父母祈福去了。据说云妹妹之前似乎作了一个梦,梦见父母在阴间受苦,因此云妹妹就发了个什么心愿,要在其父母的忌日斋戒、跪经、祈福,以保佑她的父母早日超脱。据说为此忠鼎侯还特意找人算了日子,而且还要做满七七四十九天法事,这期间云妹妹要一直都呆在在家庙里。”
听了宝玉的解释,落春终于明白为什么湘云这段时间一直没来了。从湘云身上,落春想到了黛玉,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到了一旁倾听大家说话的黛玉身上。若论青梅竹马,其实湘云和宝玉才是自小一起长大的,而且在黛玉未来之前,贾母最疼的女孩也是她,但是这一切在黛玉来了之后,全都变了,她的地位被黛玉所取代,不在是贾母和宝玉心中的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