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落春想和她说,自己并没有和她说笑,不过见王善保家的诚惶诚恐的样子,而且她这边又说自己胆子小,不禁吓,忽然觉得没意思起来,因此话到了嘴边又吞了回去,微微一笑,说道:“我不过是和王嫂子你开个玩笑,王嫂子你又何必做出这般模样,这样的话,让我以后怎么和你说话?”
王善保家的只是嘻嘻笑着不说话,落春看到她这副模样,无奈的摇了摇头,没说什么,起身走到那一排排放丝线的柜子前,拉开一个抽屉,从中拿出一个黒木小匣,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张泛黄的纸张,递给王善保家的,说道:“王嫂子,这是品绣当时卖身进府的契纸,这东西你拿着,回头你去帮我到衙门将它销了……”
“姑娘怎么会有这个?这东西不是应该在……”王善保家的见到落春手里的卖身契,奇道,话说到一半想到什么,嘎然而止。按道理说,向品绣这样外面买来的卖身契都应该在管家太太的手里。只是在品绣分到落春身边伺候落春时,邢夫人担心品绣不听管,或者王夫人拿捏着品绣的卖身契指使她对落春不利,因此从王夫人那里将品绣的卖身契要了过来。虽然这不符合规矩,但是邢夫人一片拳拳爱女之心,哪怕被贾母责骂,被王夫人冷嘲热讽,被下人讥笑,她还是死缠烂打,到底将品绣的卖身契从王夫人哪里要了出来,后来,更是将品绣身边伺候人的身契都拿到了手,这是邢夫人在贾府里对峙贾母和王夫人为数不多的一次胜利,王善保家的自然知道,但是她没想到,邢夫人竟然将身契交给了落春保管。不过这事即在她意料之外,又在她意料之中,就邢夫人疼落春的样,落春冲她要什么,只要她有,什么不给呀。
“品绣这丫头是犯了什么大错,惹怒了姑娘,以致姑娘竟然不念这些年的情分,要将她打发出去?”王善保家的听了落春的话,大惊失色,想到刚才品绣领她进来,和落春交谈之间并没有露出什么端倪,再说她也没听说发生什么大事,她对品绣的印象不错,品绣对她也很恭敬,而且日常言语之间,品绣从来没有流露出一点想要出府的意思,反而曾经不止一次表态,她要长长久久的跟着落春,服侍她。因此她想着替品绣求一下情,说道:“品绣这孩子自从进府学完规矩后就分到了姑娘房里,一直跟着姑娘,这孩子是跟着姑娘一起长大的,她的品性什么样这么些年姑娘应该都看在眼里,很清楚。就算品绣一时脑子糊涂,惹恼了姑娘,她也不是有心的。不说别的,就看在她跟你这么些年的情分上,姑娘你就原谅她吧,若是姑娘还在气头上,让人打她两下,或者怎么罚她都行,只是别将她撵出去。”
想着落春将品绣的卖身契都拿出来让她去给她销籍了,用情分未必能打动落春,再说,据王保善家的了解,落春冷情归冷情,但是对她所认可的人一直很好,曾经品绣就是其中一位,如今落春做出这样的举动,想来品绣真的触到了落春的逆鳞,只是她不知道罢了,因此王善保家的又说道:“再说,不管怎么说,品绣都是姑娘身边的大丫头,这样的丫头,按照府里的规矩,一般都是长久的跟在姑娘身边的。纵使要放出去,要么是到了配小子的年纪,要么是犯了不可饶恕的大错,要么是姑娘到了出嫁的年龄,定下亲事,不打算让她跟着陪嫁,……品绣的年纪虽然长姑娘两岁,但是和姑娘一样,离议亲还有几年。那就只能是品绣犯了大错,只是就算品绣犯了错,也不能就这么打发了,毕竟她是姑娘身边的大丫头,若是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打发了,恐怕对姑娘的名声有影响,所以还请姑娘三思。姑娘若是拿不定主意,可以找太太,太太一定会做出妥善安排的。”
落春听了王善保家的话,一下子就想到了当初王夫人抄检大观园的时候,司棋和表弟潘又安的私情被发现,然后司棋就直接被撵了出去。司棋作为迎春的贴身服侍大丫头,曝出她和别人有私情,就算迎春对此一无所知,但是又怎么会不让人怀疑迎春的品行和操守?落春不相信王夫人会不知道这一点,但是也没见她有半点这方面的考虑,究其原因,还不是因为迎春是大房的女儿,就算丢脸丢得也不是她的脸,她自己的亲生女儿在宫里做娘娘,亲生儿子就算有什么风流韵事,因为是男子,对其并没什么影响,至于还会不会影响到探春和惜春的名声,又不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谁在乎?
“品绣并没有犯错。”落春笑了笑,见王善保家的张大了嘴,目瞪口呆的模样,不等她将疑问问出口,抢在前面说道:“我这边有些事情需要人做,但是需要是自由身的良民,外面找的人我信不过,你和费嫂子手里都有事,忙不过来,所以我想着将品绣放良。”
☆、第88章
落春半真半假的将为品绣脱籍的理由说给王善保家的,王善保家的不疑有他,接过品绣的身契,拍着胸脯向她保证:“姑娘放心,这事我回去就去办,一定尽快办好,绝不耽误姑娘的事。”
品绣脱籍的事情还没办好,荣国府就发生一桩轰动全府的大事,贾赦上折请辞爵位。这消息传开之后,朝野震动,所有的人都怀疑贾赦是不是吃错药了?贾家男丁不争气,唯一在朝堂上有官职的贾政不过一个五品小官,荣国府如今立足京城,靠着是祖辈留下的人脉以及继承下来爵位勉强支撑着,没了爵位,荣国府还有什么?靠贾政?别说笑了,如果不是背后有荣国府和王家撑着,就贾政这样无能只会给人添乱,但又自傲清高的家伙早被撵回家吃自己去了。
皇上收到贾赦的请辞爵位的折子的时候,一开始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经过仔细确认之后,就赶忙派人将户部尚书陈大人商议。陈大人匆匆赶来之后,皇上将贾赦的请辞折子给他看。陈大人接过折子后,看过内容,又是意外又是惊讶,对上皇上期待的目光犹豫起来。
自小陪伴皇上一起长大,跟在皇上身边多年,直至皇上登基,陈大人知道,皇上早就对朝中这些老牌世家勋贵不耐烦了,厌烦他们尸位素餐,仗势欺人,以权谋私,……这也就罢了,更让皇上不能容忍的是,这些人对他这个新皇并不俯首帖耳,反而依然对着已经退位的太上皇使劲,因为太上皇手里还有权力,还有他的几个兄弟虽然他已经登基为帝,但是他们犹不死心,在一旁虎视眈眈,挖空心思讨好太上皇,所以皇上为了拉拢这些老臣,不得不在后宫中封选了不少出自这些勋贵世家的女儿,这让自尊心非常强的皇上觉得受到了奇耻大辱,在心里已经为他们记了一笔。
再说,一朝天子一朝臣,朝堂上大部分都是太上皇时的臣子,这些臣子皇上使唤起来,总不如自己的嫡系使起来得心应手,偏偏碍于太上皇还在,不好动手,以至于在朝政上掣手掣脚。陈大人知道,皇上一直想拿这些旧臣勋贵开刀不得,如今贾赦送上门来,他自然想借着梯子下坡,顺水推舟,将贾家拿下。
陈大人思忖半晌才道:“陛下,臣知道陛下想着将朝堂上那些尸位素餐之辈撵出朝堂,以有能者而代之,从而使朝堂风气一清,自此君臣相得,打造一个盛世出来。臣的心和皇上的心是一样的,日日盼着如此,只是如今太上皇尚在,皇上想要大展拳脚,恐怕还需蛰伏,静待时机到来。荣宁两府如今早已经糜烂的不成样子,如今就靠着这两个虚爵撑着架子,没了这个爵位,他们拿什么在朝堂立足?况且无缘无故的,贾恩侯怎么想起请辞爵位来了?贾恩侯这个人可不是视名利富贵荣华于粪土之人,所以他这折子上的有些蹊跷,陛下还需慎重考虑。”
皇上叹了一口气说道:“爱卿说的有理,朕也知道自己心急了,不过朕无法不急呀,朕登基的时间已经不短了,都说皇上金口玉言,一言九鼎,但是朝堂上的事至今朕依然无法做到如臂役使。坐在龙椅上向下看下去,大多是头发花白的父皇那辈的旧臣,朕一旦想做些什么,这些人就从来没有一次顺顺利利的答应过的,辩驳不过朕,就将父皇抬了出来,嚷嚷着什么就算父皇不在了,还要三年不改父道呢,更何况,如今父皇还好端端的坐在寿康宫。朕这个皇帝做的实在是憋屈呀……”
听皇上诉苦,见皇上说到动情之处,陈大人知道若是让皇上再往下说下了去,还不知道皇上说出什么来呢。虽然他和皇上是总角之交,但是如今面前的这位已经是皇帝了,伴君如伴虎,君臣名分一定,两人之间已经有了一个巨大的鸿沟,再不能像以前那样在一起随意嬉笑怒骂,分享心事了,有些话不是他这个做臣子能听的,所以赶忙跪下请罪道:“都是臣无能,是臣无能,不能为皇上分忧,……”
看到陈大人这副诚惶诚恐的模样,皇上赶紧上前将他扶起来,长叹一声,说道:“你,你这又何必呢!”不等陈大人说话,皇上抢在前面说道:“你说贾恩侯的请辞折子上的蹊跷,担心是那些老牌世家勋贵察觉到朕对他们的不满,将贾赦推出来试探朕的态度,朕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在仔细看过折子之后,朕就改变了想法,这不是试探,也不是一个圈套,更不是一个陷阱,贾恩侯确确实实是真心请辞……”
对上陈大人不敢置信的眼神,皇上笑了一笑,说道:“只是这个折子如同上次贾存周的折子一样,同样并非出自贾恩侯的手,而是有人模仿他的笔迹写的折子,而且如果朕没看错的话,这个人还是个熟人,和上次模仿贾存周笔迹写折子的应该是同一个人。”
陈大人闻言一怔,忙将手里的折子打开细看,果然,发现虽然看着像贾赦的笔迹,但是字体转折之间依稀还能看出一点不同之处,如果不是皇上点破,他还看不出来,因而笑道:“还是皇上目光敏锐,一眼就看破了,这个人模仿贾恩侯的笔迹要比贾存周的像多了,臣都没看出来。”
皇上笑着摆摆手说道:“在这方面,朕可远不如你,你都没看出来,朕可没那么高超的眼力,也没认出来。朕之所以辨认出这折子不是出自贾恩侯之手,而是从人心方面。正如你所言,贾恩侯并非视功名利禄为浮云之辈,他怎么可能放着好端端的爵位不要,请辞呢?所以朕在看完折子后,起了疑心,忍不住多看了几遍,这一看,就发现这折子从遣词造句上和贾存周上次的折子风格很像,再将贾恩侯旧年的奏折拿出来比较,虽然笔迹上非常相像,但是到底还是有差别,将它和上次贾存周的折子摆在一起,就能看出其中的相似之处,从而朕判断出,这两份折子出自同一人之手。”
边说,皇上边命身边的大太监苏全将贾赦的旧奏折还有上次贾政的折子拿出来,和手里这份贾赦的折子摆在一起,让陈大人看。陈大人将三份摊开摆在一起的折子一一看过,然后点头说道:“果然如皇上所言,贾恩侯的这份请辞折子并非出自他之手,和贾存周上次的谢绝省亲,归还国库欠银的折子出自同一人之手。这人模仿贾恩侯的笔迹已经有九分相似,足以以假乱真,皇上神目如电,竟然从遣词造句中看出破绽来,臣自愧不如。”
皇上得意的笑了笑,然后说道:“其实也不仅仅是遣词造句的问题,贾恩侯的这份折子还有一个大大的破绽,不知爱卿你可看出来了吗?”陈大人闻言,将三份奏折又仔细看了一遍,摇了一下头,老老实实的说道:“臣愚笨,看了半晌,没有看出来折子还有什么问题,还请皇上揭晓答案。”
确认陈大人并非故意藏拙,而是确实没看出来,皇上哈哈大笑,得意的说道:“荣国府的爵位乃是当年老国公一刀一枪在战场上拼杀而来,当年的老国公可是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的赳赳武夫,后面的贾代善也是小小年纪就跟着父亲上了战场,写的奏折都是大白话,没有一丝文采。到了贾恩侯和贾存周兄弟俩这辈,为了避免兄弟阋墙,或者从多方面考虑,贾代善为这兄弟俩定的道路是一武一文。贾恩侯作为将来承爵之人,接掌父辈留下的人脉,继续武道;贾存周则走文途。”
虽然现在皇上不派身边的密探盯着荣国府了,但是不代表以前没有,在贾代善还在的时候,皇上还是很关注贾家的。虽然那个时候密探的重点放在了贾代善的身上,但是作为贾家的下一代,贾赦和贾政也是有所关注的,因此皇上对荣国府中的贾赦和贾政还算有几分了解,知道他们都不是不堪大用之人才在贾代善死之后取消了对贾家的关注。果然,在贾代善过世后,荣国府迅速的衰落了下来,虽然多年没有再派人盯着贾家,但是就以前得到的资料,皇上已经足够知道贾赦的学问水平了。“贾恩侯这个人,虽然自幼请先生教导读书识字,但是因为早已经决定由他继承祖辈一脉,所以他的文章做的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