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六姐姐我进来了。”贾琮听了落春的话,应了一声,这才迈步进屋。一进来,就将手里捧着的船递了过去,说道:“六姐姐,这是送你的。”
落春从贾琮手里将东西接了过来,仔细打量了一番,带着几分惊讶问道:“哟,这东西可不常见,哪来的?”这个时代可不同她来的那个后世,类似的贝壳工艺品比比皆是,京城地处内陆,海里的事物很是少见,而像贝壳作的这种东西更是罕见。
倒不是说匠人们不会做这个,而是就算有匠人偶尔拿这贝壳做出东西来了,一般都是随手做几个,给家里的孩子玩,或者自家摆摆。虽然拿去卖的也有,但是卖不上什么价,而且也没什么人买。因为这贝壳,属于非常常见的东西,乃是人们吃完里面东西的垃圾,根本不值几个钱。手艺在这个时代属于最廉价的东西,根本没有人意识到它的价值。所以拿贝壳做出来的东西,有钱人家看不上这个拿垃圾做出来,贫苦人家也不会买这个无用的东西,所以没什么市场。
这东西若是运到内陆,可能还能稍微提一下价,但是这东西纵使运到内陆,也改不了它是用不要的垃圾做的事实,就算再怎么卖,价钱也高不到哪去。而且它非常占地方,还不好保存,一不小心就可能会碰坏,有这个时间、空间和金钱运到什么不好,都比这物件赚钱,所以来往的商人,就算偶尔带过来几个,也不过是挑精巧的带回来给自家孩子玩的,没有人专门贩卖这个。因此这也就造成了,这东西明明价值不高,但是京里却很难看到它。
听落春这么问,贾琮老老实实的答道:“是柳大哥让我把它送给你的。”闻言,落春一怔,喃喃自语:“柳湘莲?”再看手里的贝壳船,想到柳湘莲每次在无人察觉的时候注视她的目光,落春忽然觉得手里这东西有些烫手起来。
希望柳湘莲做事不要那么愚蠢,她心中暗想,然后开口问贾琮:“琮哥儿,这是单给我的呢,还是家里的人都有?”
“这个是给你的。”贾琮掰着手指头说道:“柳大哥给了我一个贝壳做的兔子笔筒,送二嫂子家的大姐一挂风铃,二姐姐是一个花篮,四姐姐是一个小鸟的摆件。嗯,就这些,然后就没了。”
闻言落春轻点了一下头,还行,做事还算靠谱。她拿了一块红枣糕递给贾琮,用大灰狼诱惑小白兔的语气问道:“那琮哥儿你知不知道柳大哥为什么要送这些东西给咱们家呀?”
贾琮努力的回忆着柳湘莲送东西的时候说的话,将它复述给落春听。“好像是柳大哥和二哥哥说,最近一直打扰咱们家很是过意不去,所以送点小玩意过来让大家赏玩。因为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是因为京里地处内陆,离海比较远,所以不太常见罢了,让二哥哥不要客气。”
这个理由倒也说得过去。落春闻言微微颔首。就这样,在这之后,柳湘莲不时的带些不是很值钱但是并不是常见,而且很精巧的小东西过来送给迎春他们。虽然从迎春往下,贾家的这些孩子们都有份,但是细细察看过去,就会发现,送给落春的那一份必然是最精美的。贾赦和贾琏作为男人,心粗,没有发现,迎春根本不往落春这里来,所以看不到落春的那份东西,无从比较,自然也就不知道。惜春和贾琮在这方面还没开窍,懵懵懂懂的,所以也没有察觉。因为事涉落春,邢夫人比其他事都要细心十分,而凤姐则是为人精细,因此两人看出了几分蛛丝马迹,但是她俩虽然看破了,心思各异,却有志一同,都没有把事情挑破,而是不动声色,静观事态发展。
虽然婆媳两个知道了一点柳湘莲对落春的心思,但是她俩没有一个人把这事告诉给丈夫。本来凤姐想把这事和贾琏说说来着,但是一想贾琏近来一直和柳湘莲在一起,若是说给了他,他在柳湘莲面前不小心露出什么口风就不好了,所以就把这事按了下去,没和贾琏提。邢夫人不和贾赦说,则是因为知道和他说也没用。对贾赦来说,他只要吃饱喝足,有衣服穿,有地方住,手里有钱花,……就可以了,至于儿女的未来,他混不关心。
凤姐并不知道邢夫人察没察觉到此事,但是就算邢夫人不知道,她也没打算到婆婆面前多这个嘴。这些日子,她也看出来,落春在邢夫人的心里的地位不比宝玉在贾母的那里的地位差,甚至还远远超出。若是邢夫人对柳湘莲这个女婿满意则还罢了,若是不满意,那她将这个事挑明则是一点好处都没有。有弊无利的事情,凤姐一向是不做的。
在一旁算完近日挖沟渠明细账的凤姐看着给大姐裁剪衣服的平儿,由柳湘莲中意落春的事,想到了已经到了婚嫁年龄的迎春身上,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说道:“太太整日念叨着等六妹妹出嫁的时候,要给她置办一份齐整的嫁妆。咱们家六姑娘要出嫁,看太太的意思,估计还得等两年,可是二姑娘的年纪却耽误不得了。只是这事太太不提,老爷想不起来,我这个做嫂子真是发愁,不知道要不要多这个嘴?”
平儿抬起来看了凤姐一眼,笑道:“奶奶这话可是糊涂了,这怎么叫多嘴呢,做嫂子的操心小姑子的终身大事是应当应份的。二姑娘的岁数可是到了,要是一直这么混下去,难道二姑娘就不出嫁了,老在家中不成?”
“你说的我何尝不清楚。”凤姐吐了一口气,往迎春住的方向指了一下,说道:“不出嫁是不可能的。二丫头要是不嫁,你让她底下的妹妹怎么议婚?”顿了一下说道:“只是这出嫁也有好嫁和孬嫁之说。这疼女儿的,不管家里是贫穷还是富贵,在要嫁女儿之前,那都是千打听,万打听,精挑细选的。可是也有那急匆匆随随便便挑出一户人家,胡乱把女儿嫁掉了的。你觉得咱们家的二姑娘会享受哪种待遇?”
面对凤姐的问题,早就将迎春在家里的表现和地位看在眼里的平儿抿嘴一笑,说道:“奶奶这心里早就有了答案,何必还来问我?”
凤姐叹了一口气说道:“是呀。我就是知道这一点,才犹豫要不要多这个嘴。要依照老爷和太太的脾气,我要是不说,二姑娘的婚事就会这么一直马虎下去,等她的岁数大了,实在拖不得了,恐怕到时家里就会随便替二姑娘选户人家,把她嫁过去……”
平儿接话道:“以二姑娘的表现和老爷太太的性子,还真有这个可能。只是,只是……虽然二姑娘行事是不讨喜了一点,但是到底也没什么大恶,而且为人温柔安静,是个好姑娘,若是在婚姻上这么胡乱配了出去,这毕竟关系到二姑娘一辈子的大事,到底,到底……有些不妥。”平儿这话并不是替迎春抱委屈,也不是说情,只是简单的陈述事实。
“你这话说到我心里去了。”凤姐伸着头看着外面和郑家三个孩子一起玩的大姐一眼,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想到自己曾经做了那么多的错事,差点将贾琏这个丈夫害了,如今虽然没了府里赫赫扬扬的威风,但是心里却很是平静安乐。叹了一口气,说道:“若是在府里,随便老爷和太太把二姑娘许配给什么人,我都不会管,也不会过问。但是经过这么多的事后,我忽然觉得能有缘做一家人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一家人,就算有什么磕磕绊绊,但是到底还是一家人,所以还是不要弄得生分了好。因此我觉得二姑娘的终身大事,还是要慎重考虑一下为好。”
平儿闻言笑道:“既然奶奶心里已经有答案了,又何必和我啰嗦这么多。幸好我没说神马不好的话,不然恐怕奶奶以后要低看我。”
凤姐没好气白了她一眼,说道:“我也是才拿定的主意。以前一直犹豫不决,才和你说这个。因为我要是多这个嘴的话,恐怕就会得罪了太太,你知道的,太太一向不怎么待见二姑娘,基本上从来都不过问和理会二姑娘的事,恨不得巴不得眼前没有这个人才好,我若是跑去和太太提二姑娘的婚嫁之事,岂不是讨太太的嫌。”觉得这么做不太值得。
平儿对此却持不同意见,笑道:“说太太不怎么待见二姑娘是真的,但是要说奶奶去和太太提二姑娘的婚事,却未必是讨太太的嫌。太太既然不想见到二姑娘,不希望她在眼前晃来晃去,那么把她嫁出去不就解决问题了。这样的话,奶奶去和太太提这事,岂不是帮太太解决了一个难题,太太恐怕还要谢谢奶奶呢。”
凤姐撇了一下嘴,说道:“只要太太不嫌我就行了,至于什么谢不谢的,我倒是不稀罕。”顿了一下,“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既然这样,那我回头就挑个时间把这事跟太太提一提。只是咱们家现在这个样子,太太显然不糊给二姑娘准备多少嫁妆,所以就算我们尽量往好了选,恐怕也不会是什么太好的人家,希望二姑娘能满意,不要以为我们是‘害’她就好了。”
凤姐忽然担心起来,怕迎春还放不下侯门公府小姐的架子,又或者心里对想要嫁的人家期望过高,结果接受不了现实的落差,从而怨恨上她。这个时候,她忽然发现,这并不是什么好差事,而且也不仅仅是多一句嘴的问题。
顿时,她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邢夫人不提迎春的婚事了,难道邢夫人会想不到将迎春嫁出去从而解决掉迎春这个麻烦的想法嘛,显然不是,而是邢夫人也意识到了,迎春的婚事并不是那么好议定的,这其中有很多关碍之处。一个弄不好,不要说落个好,不落得个满身埋怨已经不错了。虽然邢夫人和迎春的关系并不好,但是显然,她也无意,也不想让迎春对她的观感更加变得不好,甚至怨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