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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耳松风(1 / 2)

晴殊着人将茶、点心盒、香炉、如意、扇子等物在石案上一一摆好,坐在石凳上环顾四周,命人取来一个红木镶螺钿绣墩,将石凳换走。随即又命人取了坐垫,套在绣墩上,觉得诸事完备,十分满意,起身去找皇穆。

皇穆的伤口第三日便好了大半,但元羡不放心,请周晴殊在他不在的时候看着她。今天他一早去了麒麟,皇穆用早饭时不知怎么想起廊下那几盆松柏,说饭后要坐在院子里晒晒太阳修剪盆景。晴殊知道她身后的伤口虽然还不能仰卧倚靠,但已不十分影响行动,于是留宁曼看守皇穆,不许她肆意活动,自己亲去园里布置。

陆深只说她身上有伤,凝瑞用久了伤元气,她忙着忧心忡忡地找元羡让他劝说皇穆时,没想过伤势究竟多重。她不是没见过皇穆被鲜血淋漓地送回来,但这次不一样,她好好地坐在面前突然就呕出一口血地昏倒了。她心中心疼之余十分内疚,自她知道这件事,就对她恶声恶气,没好脸色,却没想着什么样的伤口,让她拖延着不肯医治。于是这几天对皇穆予取予求,宴宴都不太愿意的事,她也想办法满足她。

晴殊回房时皇穆已经吃完了,“园子里布置好了,是现在过去,还是稍歇一歇?”

“我们在园子里先转一转。”皇穆扶着她站起来。

“湖里的荷花都开了,我们从水榭那边走,转一圈刚好到凉亭那边。”

“有劳尚仪。”皇穆搭着晴殊的手笑吟吟。

“往日花朝监的事,都是宴宴处理,怎么最近突然让闻悦去?”晴殊看着满园草木充沛,想起花朝监。

“十二花神位如今空缺着一个,花朝监主事的也一直空悬,宴宴料理花朝监的事太久了,宫中传说主事一位是我留给她的,所以最近花朝监的事,就不让她经管了。其实这都是自欺欺人,宴宴不去,换成闻悦,依旧是福熙宫的人。”

“花朝监主事的位置也不是最近才空缺的,要给早就给了,怎么如今又有传言。”花朝监主事一位空悬十几年了,花朝监老主事致仕归隐后皇穆便再未任命新的主事,宴宴以前便在东宫掌花草事,老主事走后皇穆便让她料理花朝监,自己只每月发放花神牌,随便过问一下,众人开始颇有些微词,又不是天庭无人,何至于她又掌麒麟殿,又掌花朝监,皇穆辞过一次,天君驳回了,她便不再理会。

“还是年初三殿内暗探事,有人说我在麒麟与花朝监之间分身乏术,花朝监主事一位空缺的未免太久,如此这般这般如此,渐渐就有人说主事一位是留给宴宴的。”她看着院内一片锦绣,笑道:“这院内景致如此好,我今年上半年忙着卧床,冷落辜负了这好景色,你们要多来园子里转一转。”

晴殊见她似乎并不十分在意宫里的传言,笑着说,“你身体不好,我们也没兴致玩玩逛逛的。”

皇穆笑,“是本宫的过错。”

“太子问起牧斯幽你背后的伤疤何时会消退。”

“哦?”皇穆兴致勃勃,“牧斯幽如何说?”

“牧斯幽说伤势沉重,当时又中了应龙毒,怕是消不掉了。”

皇穆大笑,“医署里尽是些妙人。宴宴当时问樊焉,樊焉说三五年内恐不会消退,但三五十年三五百年则不好说,宴宴私下和我抱怨,三五十年和三五百年哪里是一回事,结果到牧斯幽直接说消不下去了。”她看向晴殊,“太子很失望吧?”

“太子好像并不是失望,就是看起来很心疼。你那日晕在他怀里,他眼眶都红了。”晴殊那日亲见元羡眼中莹然有泪意,后来转首蹭了蹭,用力大概十分凶狠,双眼被他擦得满是血丝。

皇穆微笑,“太子颇有些妇人之仁。”

晴殊觉得她这话很没良心,“这哪里是妇人之仁,他对你,很是用心。”

皇穆笑意更盛,“太子妃知道太子的好了?那以后,要琴瑟和鸣呀。”

“我最初觉得太子有点傻头傻脑,如今觉得,他很好。”说话间已至凉亭,晴殊扶着皇穆坐下,突然恨恨道:“比即鸣强多了!”

皇穆只是笑,她将小松柏左右看看,拿着小金剪比来比去,语气轻松道:“有没有能将伤疤掩盖住的粉膏?”

晴殊见她面上还带着没心没肺的笑意,心内一痛,勉强出一个牵强笑意,“此事我有些困惑,医署怎能没有消除疤痕的药?”

皇穆一番审时度势,果断下剪,将小松树剪下一角,松下有一只小小的梅花鹿,正仰头观看,不妨松枝簌簌而下,吓得跑远了些,皇穆对着小鹿微笑:“不要怕不要怕,我美化一下你的居住环境。”又将盆景推远了些审视,笑着道:“医署的那些药,针对的是寻常疤痕,我背上那些,消不掉的。”

晴殊将茶倒满,将她爱吃的蜜桃脯、乌梅条、杨梅干捡了些盛在雕漆盘子里放在她手边,“我调好给你送去。”说着拿着本书在石凳上坐了。

“那石凳上凉,还让他们搬个绣墩来。”皇穆坐下便觉得此处颇凉爽,看晴殊坐在石凳上,转身招手叫人。

“你好好坐着,我和她们说。”晴殊见她居然就准备起身,赶忙起身,招手叫过一个內侍,“你去屋里再搬个一样的绣墩过来,再告诉宁曼,让她命人将晴明馆的芍药换成荷花,要些含苞的要些初开的,三五支搭配一两支莲蓬。前几日的佛手太大了,换些小的,要抱拳的。”

內侍将话重复了一遍,没有出入,晴殊便命她去了。

皇穆与晴殊一个胡乱修剪松柏,一个低头看书,彼此无话,熏风徐徐,将草木清香气,繁花香甜气,及石案上袅袅而出的翠柏香杂糅交缠,形成一脉静且清丽的香气,鸟鸣啾啾,晴殊内心平和安然,这熨帖之感让她有些陌生,不由感慨许久未曾如此清净。

她的清静连一盏茶的时间都没到,便听得远处隐隐有争执声。

只听曲琳道:“崔夫人,尚服今日不在宫中,您跟着我也没用,我这是给殿下送东西,您跟我不合适。”

“我没跟着你,我今日与公主约好了的,你们这园子大,我一时不防迷了路,你既是与公主送东西,便给我带带路。”

晴殊认得这副声音,脸上不由现了厌恶。

“我不敢与您带路,公主让我取东西的时候并没有说让我请您进来,要是您和公主约好了,自会有人为您引路,我带着您见了公主,掌正们知道是要申斥我的。”曲琳越说越着急,声音几乎带了哭腔。

皇穆也早听出说话者是谁,施法将本来形状雅致此时被她修剪得不伦不类左上角还秃了一块的小松柏恢复原状,放下了小金剪,“请她过来吧。”

晴殊看她一眼,轻叹了口气,放下书,起身出了凉亭,叫过一名內侍,“请崔夫人过来。”

钟吉儿正抓着曲琳的手臂纠缠,远远见人过来,以为是要赶自己走,忙放了手,作势掸了掸曲琳衣袖,笑道:“姑娘袖子脏了。”

內侍与她见礼,“崔夫人,公主有请,请随我来。”

钟吉儿深感意外,喜形于色,和曲琳道:“你看,耽误我多少事!”

皇穆看见钟吉儿随着內侍远远过来,慢慢起身,作势向外迎了几步。

“公主,快坐下!别出来,外面日头晒!”钟吉儿赶忙上前几步,挽住皇穆,亲亲热热地步入凉亭。

內侍送茶,钟吉儿接过来,喜不胜收地上下打量着皇穆,“公主近来气色不错。”她满意地点点头,进而又问:“伤都大好了?”

皇穆愣了一下,笑道:“都好了。”

“这次时间可长,大半年吧!我听说之后心都疼碎了,”她说着擦擦眼角,恨声道:“龙族就没什么好东西,那个姜龙就该碎尸万段!”

皇穆于是知道她问起的还是平蛟乱时候年前的伤,并不知道她如今身上还伤着。“劳夫人挂念了。”她笑道:“夫人请用茶。”

钟吉儿喝了口,堆笑着称赞:“这茶真好喝!”

“夫人既然喜欢,一会儿送些于夫人”

钟吉儿连连摆手:“那怎么敢!公主这茶想是御赐的,我哪里消受得起!”

“这茶是麒麟驻地所产并非御赐。夫人这一向可好?”

“好得很,”她说着轻皱眉头西子捧心道:“就是闻悦她哥哥不省心。”

皇穆一时忘了闻悦哥哥的名字,搜肠刮肚之际却听晴殊遥遥传音:“她哥叫尚时。”她左右看看,不知周晴殊躲去了哪里,将嘴角的笑意略作控制,“尚时如今是在龙渊吧?”

“不是尚时,是钟协,闻悦的表哥,如今在承影做参军呢。钟协年时来家里,说公主在军中威望高得不得了,提起公主,赞不绝口。”

“钟参军谬赞了。”皇穆笑,“夫人今日来的不巧,闻悦去花朝监了。”

“我也不是来看她的,这不,她端午也没家去,我做了些青团给她送来,还有一份是给公主的,我交给了宁曼,凉着也能吃,热热也能吃。”

“有劳夫人了,总是惦念着我。”皇穆笑,“我下午军内还有些事,夫人可有什么话要带给闻悦?”

“没有没有,我们离得近,都在淳熙,哪有什么要紧话还劳公主代传。”她摆摆手,踟蹰了一下,“就是钟协,在承影也五年了,承影总在外驻防,一年几乎十个月不在家,我弟弟家就这么一个孩子,他母亲又不懂事,寻常总来家里和我哭诉,一会儿是想儿子,一会儿是骂媳妇,他成亲也三年了,媳妇一点消息没有,前几天端午,钟协又没回来,家里人吃饭,我那弟妹吃着吃着就哭起来。我看着怪可怜的,不知道,不知道能不能劳烦公主,把他调回淳熙。”

皇穆猜到大概就是之类的事,“此事不难,只是回来之后,年俸至少减半。”

“那没事,我们虽不是大富之家,但于钱财上,倒也不是十分看重,能回来就行。”钟吉儿听皇穆说不难,挥挥手豪迈道。

“那好,正好也快季末了,此事我记下了。”

“有劳公主!到时候我带着钟协,来公主宫里谢恩!”钟吉儿看出皇穆送客的意思,堆笑着道谢,捏捏皇穆的手:“公主这一向瘦了许多。还要多保重身体。”

“多谢夫人。”皇穆说着也站起身,叫过亭外的侍女:“小黛,你替我送崔夫人,让宁曼将今年的春山空包些给夫人带回去。夫人,恕我不远送了。”

钟吉儿连连称谢而去。出了花园,转过几道门,又至寝宫门口,小黛请她在西阁小坐,自己去找宁曼。宁曼坐在偏厅正低头逗弄着怀里的胖大银狐。见小黛入内,捏捏狐狸耳朵,“什么事?”

“公主说送崔夫人两斤春山空,夫人此刻正在西厢偏厅。”

宁曼点了点头,手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捋着狐狸尾巴,“你去和许郞丞要,顺便取两盒松子糖,两盒荷花酥,再和禹郞丞要十把宫扇,一并给她,用包袱包好,亲送她到角门。你说我宫里有事走不开,就不送她了。”

小黛点头称是,转身出了偏厅,去司膳局找许汀要了茶和糖,又找禹郞承要了宫扇,命人提着跟在身后,回寝宫西阁找钟吉儿。

东西不多,但她们包的里三层外三层,一眼看过去倒小山似的,钟吉儿喜笑颜开。

“夫人是坐车来的吧?给您送到车上。”

钟吉儿连连点头,跟着小黛往外走,一路上称赞小黛相貌好,皮肤白。

尚家的小车停在角门外不远的槐树下,见她出来,车便往这边赶,小黛指挥人把东西在车上放好,说了些客气话,站在门口等车走了,才转身进宫。

钟吉儿放下帘子,擦了擦汗,把东西向里推了推,对廖芜笑着抱怨:“回回都给这么多东西,我就带点青团,宝璐呀每次都大包小裹的。”

廖芜啧啧称奇:“这都是公主赏赐的?”

“哪里是赏赐,我们之间不讲这个,唉,她直报怨最近都没来看她,我哪里有时间,家里那么多事,这孩子可怜,无父无母,一个人孤零零。现在好些了,以前,就是二皇子退婚,西海水君也退婚那两次,趴在我怀里哭得我衣服都湿了,没娘的孩子,这宫殿你虽没进去,远远看着也知道多气派,有什么用?哪比得上自己的亲生父母啊。偏偏我又没时间,她可希望我能在宫里陪她住住了。”

“嫂子是太忙了,哪里都少不得你。”

“可不是。”钟吉儿打开个小包袱,她数了数,拿出三把宫扇,毫不在意地递给廖芜,“这是天君赏给宝璐的扇子,一共给了十二把,她自己留了两把,想着咱们家里人多,这十把给了我,给你三把,不值得什么,但毕竟是宫里的东西,拿着回家给她们姐妹们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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