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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龙之夜1(1 / 2)

车子缓缓驶至公馆大门,家人奇怪道:“张副官今日不是值夜?”张副官不说话,只是咳嗽了一声,那人也不敢多问,张副官这时才道:“都被赶出来了。”那人朝后座看看,眼睛骨碌碌转,张副官又咳嗽一声,便把车开走了。等车子到了外马路上,甜辣椒才坐起来,说:“你说他瞧见我没有?”

实际上那家人确实看见有个人在后座匍着,怀疑是宾客喝醉,或者又是和张副官有什么渊源的人,一扫之间,看那人像是个女子,不过没看清是谁罢了。张副官这人性子他们都还不太熟悉,平时看他板正,但亦不敢就此定论,将军对其态度模糊,不知是否考验他,因此家人也不敢对张副官如何,便将那事暂且压下了。

张副官说:“天这么黑,即便看见,也看不清。”可他到底不安,此后不发一言。

甜辣椒看着车窗外影影绰绰的树影,恍恍惚惚地,她打开小手包,摸到了那枚大钻戒,才定了心。可触摸到那坚硬的石头,就想起吴将军外套上冰冷的纽扣,那纽扣方才抵在她的后腰,把她弄痛了。屈辱的感觉又重新袭来,她便也不说话。

一路沉默着,车子行到了红砖楼的小路口,深夜,这里已无半个人,车头划破静静的空气,吓跑几只野猫。张副官把车熄火,说:“太太,我就在这里等着。”

甜辣椒摘了面纱,探头看去,熟悉的阳台和房间黑漆一片,整栋红砖楼都已经睡了,没了甜辣椒的红砖楼,也正安静地吐纳着,似乎终于能歇口气。小月季肯定睡熟了。甜辣椒一时之间,为小月季感到心酸起来。她这样小的年纪,倒没睡过几场安稳觉。出了这幢楼再回望它,原来它也算得庞然,然而平时却都是小月季在管家,又把所有人事物都管得仅仅有条,非但如此,她又能把甜辣椒照顾得那样好,如果没有小月季,甜辣椒大概不会是今天这样一个人。

张副官见甜辣椒没有下车,回头来看,但见她温柔地注视着某个窗口,他也看了看,并不能分辨她在看哪一扇窗。

“他们都睡了。”甜辣椒说,“我这样进去,把他们的美梦都给搅了。今天是我的新婚之夜,如果回去,他们肯定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

已经是初夏了,夜里的风也不冷,软软地扑着脸,甜辣椒从手包里取出戒指,对着路灯看,没了水晶灯的照耀,这戒指看起来也并不那么光彩夺目,反正在路灯下面,看不出它值钱。

张副官也侧脸看着窗外,甜辣椒透过椅背,看见他温和的表情,他用略疲惫但温和的表情,耐心地等着。他好像总是耐心的,他着急的时候,也还是耐心的。他的耐心,能消解所有的荒唐,或者,他的耐心,叫人怀疑他能消化所有的难言。

甜辣椒不再看戒指了,她盯着他耳侧干净的发脚,说:“我结婚,这里的人一个都没带,小月季也不带,其实也是因为我想叫他们休息休息,让他们自由些。侯门深似海,他们平时跟我没心眼惯了,要是带进去,先少一层皮的不是我,倒是他们了。张副官,几点了?”

“快要十点了,太太。您上去吗?”

甜辣椒又再看了一会儿:“不了,让他们好好睡,我们走吧。”

“那是送您回公馆吗?”

甜辣椒打开了车门,张副官见状也要下车,就见她抬了抬手制止他,从车头绕过来,打开车门坐到他旁边,说:“去你家吧,张副官。”

去你家吧——

“什么?”

“去你家吧,张副官。”她重复。

“去、去我……”他语塞了,不得不去想这句话背后的含义,那背后有含义吗?还是他胡思又乱想。想了半日也不得要领,“太太,我家……我家很小。”

“广厦千间,夜眠八尺。”

“眠?”他看向她,又失语了。

“你记得,”她指着外边二楼阳台,“你我在那里,我叫你去买我喜爱的东西,你第二天拿了来。还记得那都是些什么?”

张副官不知她是何意,心绪烦乱,只想起了几件:“咖啡汽水、肉松、手帕……还有……还有……”

“想不起来了?”

“对不起,我……”

甜辣椒轻笑起来,那笑声细细地啃着他的耳朵:“没事,因为我也记不起来了。那些东西根本就不是我真正喜爱的,不过试你罢了。但是……”她顿了顿,“但是后来我说的,是真的。”

他似乎在回忆所谓“后来”的后来,是哪一个后来。

“张副官,把车久留此处也不好。走吧。”

走吧——

“怕我被那位给你做媒的街坊看见么?”

“您怎么知道她给我做媒。”

甜辣椒点了点他的手背:“就你那吞吞吐吐的样子,叁岁小孩儿都能知道。不走?那换我来开。”

张副官只得发动了车子,往乘龙里去了。

街坊邻居早就歇息了,张副官在前走着,甜辣椒跟在后面,不时踏着一块不平的石板发出声音,在静夜静巷中尤其响。这声音让张副官心头一惊一乍,又怕她摔了,又怕街坊会醒,又怕醒的是另一边的吴将军,又怕自己也摔了,总之,纷纷扰扰,不知在想什么,最后只有一个念头:早晨出门时,家里没有好好收拾过呢。

甜辣椒看他掏了半天的钥匙,又对不准锁眼,忍不住抢了钥匙来:“哪一把?”

推门而入时,扑鼻是花的清香,很熟悉,在黑暗中,甜辣椒说:“好香,什么味道?”张副官摸亮了灯,一盆小小的米仔兰正在朝南的窗户下放着。“你也养了米仔兰?我小饭厅里,也摆着几盆呢。”

这时才看清他房中的摆设,简单、干净,有生活的痕迹。一只方格布单人沙发摆在叁个顶天立地书柜前,落地灯上没有一粒灰,窗台上有轻微的晒斑,窗户下摆着米仔兰,旁边就是厨房,再往里是卧室。及目所见,是一个单身男人该有的家。张副官赶几步,到那沙发上把没看完的几本书拾了起来塞进书柜:“您请坐吧。”

甜辣椒依言过去,拧亮了落地灯,又将他刚放回去的那几本书拣出来,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他去厨房里烧水,杯碟叮铃咣当。她低头看书,翻几页,又合上。英文书籍,她一点都不懂。偶见页眉上方他用铅笔轻轻作的笔记,也是英文,他的字迹方方的,写英文也像写方块字一般,甚是可爱。她又将书放回去,端看他的藏书,大半是英文,这时闻见浓郁的茶香,回头,见他端着热气腾腾的茶盘出来。

“这是我带回来的英吉利红茶,本该配着牛奶喝最好,只是夜里了,家里没有,您勉强着解解渴吧。”

甜辣椒喝了几口,见张副官局促地立在一旁,她说:“张副官平时回家一般都做什么?”

“回家,洗漱,读一会儿书,便睡了。”

“哦,既如此,张副官请便吧。”

张副官还要说话,甜辣椒就将杯子一放,找着了他家的卫生间,打开灯,见小小的卫生间铺着竖纹瓷砖,整洁干爽,她“哗”地拉开浴帘,说:“张副官是要我替你洗吗?”

张副官哪里受得了这话,慌忙抱着衣物,躲进卫生间,将门一锁,甜辣椒听他里面动静,想象他定然又是慌慌张张不经挑逗的样子,不禁暗笑。方才在公馆中阴郁的心情,也随着人出离公馆,而烟消云散。她在他家中闲看,几封未拆的信摆在玄关桌上,信封上有英文。她打开窗户,晚风习习,拂面舒爽。她竟有些热了。

卫生间门开了,张副官头发滴着水,面色发白。甜辣椒说:“张副官,我这旗袍不便,找件宽敞衣服给我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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