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贺只觉得自己寒毛都有竖起来了,皇后特地找自己密谈,聊的却是这些事情,而且眼神总是若有似无地往自己身上打量,这是在怀疑自己?如果是在现代,他可能就要对卫子夫说上一句我们是清白的了您可别怀疑了,不过古代宫廷里说话,有时候一步踏错就要万劫不复,他可不能乱开口。
于是,张贺谨慎地回答:“臣平素听太子殿下谈及家国天下的抱负,太子是个非常有责任心的储君,臣相信中宫所思虑之事不至于会发生吧,太子可能是一时闹个小脾气,臣待会就去劝他一劝。”
“如此甚好。”卫子夫对倚华说,“将这串南越进贡的珍珠送给张贺。张贺啊,我可是把你视作据儿将来的辅佐之臣,你可要替我多规劝着他一点,别让他走了歪路。”
“谢中宫赏赐,臣定当铭记在心。”张贺跪伏,行礼,接过珍珠在手,却觉得重逾千斤。
他步履沉重地往侧殿走去,看到脸色略微有些苍白的刘据时,张贺觉得有些心疼了,于是开口关心道:“你这是怎么了?昨夜没睡好?卫伉说你惹得陛下发火是怎么回事?怎么就不要郡国的姬妾了?”
他像连珠炮一般地一连问了好些问题,刘据转过头来,苦着脸说:“子珩,我都被禁足思过了,你不安抚一下我,上来就问了一堆问题,我好生伤心难过。”
张贺拍了拍刘据的肩:“别伤心了,我这不是来看望你了吗?问问题也是在关心你啊。”
刘据这才回答道:“昨夜顶撞父皇,然后就来椒房殿了,太子宫都挪了地方,这里陌生床榻睡不安稳。”
“我说你在闹什么?”张贺苦口婆心地劝,“中宫和陛下要给你纳一些郡国的淑女不也是为了你着想?大汉以孝为先,你答应下来就是了。”
“我和她们又不熟。”刘据委屈地拉着张贺坐了下来,“这么随随便便找的女子,我才不要。”
“人和人之间相处,不都说从不熟到熟吗?也许见面了就有你中意的女子了,也不是坏事啊。”张贺一边劝,一边心想,这批郡国的淑女里还有未来刘进的母亲史良娣呢,你要是不娶,那汉宣帝刘询从哪生出来?这大汉的历史可要大改了。
“我为什么反对,子珩难道一点也不清楚吗?”刘据拉着张贺的手,一双好看的眼睛深深地凝视着张贺,令张贺没来由得心慌。
不得不说刘据的眼睛随了卫子夫,也是一双会说话的幽深的眼眸,当他凝视你的时候,就如同水波不兴的深潭,可这静水里潜藏的是底端的激流,是一些张贺不想去读懂的东西。
想到了那晚被湖神胡闹导致的尴尬,张贺连忙站起身来:“总之你好好想清楚,别再惹陛下和中宫生气,我还有事,先行告退了。”
刘据看着迅速离开的张贺,嘴角挂上了一丝自嘲的苦笑,摇着头轻声吟诵道:“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张贺一路飞快地走回了侍中,心还跳得飞快。韩增从背后拍了他一下,将他吓得差点跳了起来。
“张兄在想什么,想得如此入神?我在背后唤了你好几声都没听到。”韩增伸出手在张贺眼前晃了几晃,眼神似笑非笑。
“请恕我失礼。”张贺说,“只是有些私事烦恼,我们还是去看看未央宫里还有哪个殿需要装配七宝扇吧。”
张贺心想,工作使我冷静,工作使我沉淀。
沉淀了一整个白天之后,张贺还是觉得有些心浮气躁,他将此归咎于燥热的天气,于是出了未央宫,在西市临街找了一家酒肆,一边吹着晚风,一边喝着井水里冰镇过的果酒。
今天卫子夫找他的一番谈话就像一块大石横亘在他的心头,他原本只是非常朴素地想要做太子的萧相留侯啊,可是在这朝夕相处之间,纯洁的友谊不知何时变了味。
只能说卫子夫不愧是位关心儿子的母亲,能够敏锐地感觉到一些不对劲的苗头,刚才刘据凝视自己的眼神,张贺只觉得接不起,受不住,要怎样才能让一切回归正轨?
让史良娣尽快进京吗?
还有李娃那小丫头也是喜欢太子的,她应当是后来李皇孙的生母,要不要让太子一并收了呢?
张贺一面以最理性客观的角度为刘据筹划着,一面心里却浮起了隐隐的酸涩之感,太子平日里对自己可谓非常温柔体贴,如果这份温柔以后都冲着史良娣和李娃去了,张贺隐秘的内心深处躁动着一份不甘不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