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躺椅上,沉默地眺望出去。
玻璃门擦得干净锃亮,远处的路灯、百货大厦的霓虹灯、千家万户的小灯,都像一串串星火,错综复杂地分布在深墨绿的玻璃上。
玻璃上还映出他的脸庞。
秋澄光坐下来,将一杯牛奶放在桌上。看了他片时,他才缓缓将目光移过来,露出一个让人不太放心的笑,笑外音却是:“没事。”
“审判结果什么时候会出来呢?”
“过几天。”
“我听许恭昶说,今天你一辩护完,很多不同的意见就出来了。”
“嗯,要为大多数人都觉得罪不可赦的一个人找出减刑的证据,难免会有不一样的价值观碰撞在一起。”
“那你的价值观呢?”
“我的价值观?”归于璞松了口气,微微笑了笑,“今天老板没让你请假?”
“没,公司业务现在在上升期,从上到下都忙得很,我本来想去的,不过没办法。”
“今天旁听的人数有限,你去了也不一定进得去。还是工作要紧。”
“下次去!”
“嗯。”
“干嘛转移话题啊?”秋澄光戳了他一下。
“没有哇,我就是突然想起来。价值观嘛,怎么说,是个很广的概念。从职业角度来看,就是尽全力去找证据,只要有证据,就可以证明一个人到底该不该受到惩罚,该受哪种程度的惩罚。”
“所以不管怎样,律师都要为当事人尽心尽力,即便是人人都觉得罪不可赦的人?”
“嗯。”
归于璞看向远处,透过玻璃门上的几星灯火,目光稳而静:“如果连辩护律师都不相信当事人,更别指望别人相信他了。如果证据没有找足,辩护不到点上,律师出于所谓的正义感站在社会大众一边,对所谓罪不可赦的人感情用事,是会混淆视听的。”
“但情况各有不同。有些案子确实可憎到律师都很难辩护。”他接着说,“有时候我想,律师在一开始就不该选择站在谁的立场上,只要从各个方面去找证据,最后交给法官来裁判。但这样说又显得很没有立场,你觉不觉得?”
“不会呀。”秋澄光摇头,“其实是有立场的,只不过选择立场本身就不容易,很难旗帜鲜明地说‘我是站当事人’,‘我是站社会大众’或者是别的。你的立场或许就是‘尽人事,听法令’,然后执着地相信正义真的存在。”
“嗯。”
“案子结束了你也要好好休息休息了!”她拍拍膝头突然放松了语气,端过桌上的牛奶,“要不再去给你热一热?你喝喝看凉了没。”
归于璞坐起身子抿了一口:“刚刚好。”
“前阵子我和翎姐学了很多烹饪,明天就做给你吃。你明天晚上回来吃饭?”
“明天估计不行。”
“咋啦?又要加班呀?”
归于璞又喝了一口,抿了抿唇,问:“上次在餐厅见到的那小孩你记得吗?”
“吃炒面的那个小孩?”
“嗯。”
“记得,怎么了?”
“庭审结束之后我送他回家,他爸一开始要打他,被他妈妈拦了下来。我打算明天去看看他。我跟他约好了。”
“你要当贴心大叔叔啊?”秋澄光笑着问。
“大哥哥。”
“好,贴心大哥哥,那你就去呗。”
“我跟你说一声。”
“我知道。不过,每次你这么说我都觉得你要叫我和你一起去。”
“是啊,可你忙嘛。他跟我在一起好像还挺怕我,可能跟阿姨一起有更多话可以说。”
“阿姨?”秋澄光装傻,“谁啊?”
归于璞抿着笑不说话。
“你们约的是什么时候啊?”
“明天下午五点半,正好吃晚饭。”
“要不就还是去上次的御蜀厨呗,我正好下了班就去找你们。”
“嗯。”
“但人家父母愿意他这么晚出门啊?”秋澄光担忧,“现在五点半就天黑了,万一他晚回去还会被骂呢。”
“我跟他父母打过招呼了,没问题。”
“他爸妈就这样同意啦?你一个陌生人。”
“还好吧,我带他去自首的。他妈妈好像希望我能教教他。”归于璞低下头,“哪有那么容易。”
“发生这样的事情,每个家庭的父母都很难受吧。”秋澄光把空牛奶杯放到桌上。
“爹妈不好当,爹妈又当不好。”
“呦,这话讲得还挺辩证。”
“是吗?”他无精打采地应了一句。
秋澄光重重地往他肩头一拍,站起身来:“你,去泡个澡吧!正好缓解缓解,老是想这些事情也没有解决的办法,先让自己轻松一点!”
归于璞抬头看着她:“你知道我想什么事?”
“当然!”
他的眼里有“说说看”的意味。
秋澄光猛地掷下一口气,伸出手指潦草数着:“当然是青少年教育、家庭教育、学校教育、社会责任呗!我知道这一次的案子之所以会发生,和他们的原生家庭有很大的关系。”
“从以前到现在,家庭教育出现问题的不在少数,做父母的有很多该学但没有学的,导致很多孩子得不到很好的呵护。可是,你能怎么样呢?就算是研究这方面的专家都无法改变这个现状,更何况我们?所以,你啊!”她把他从椅子上拖起来,推着往卧室走去,“再多想也没用!倒不如吸取教训学习如何做父母,等以后有了孩子,尽全力给孩子最好的教育,你说呢?”
归于璞双手攀住门框,在即将被推进卧室的前一秒钟,猛地一点头。
秋澄光一怔:“你表演喜剧呢?”
“不是,我觉得你说得对!”
“去洗澡吧!”
“你怎么知道这次的案子跟原生家庭有关系?”他转过身来,伸出食指比了个“1”,“最后问这一句。”
“因为我知道青少年犯错很大程度上都和家庭脱不了干系,当然了,交友也是一个方面,环境影响也是。我记得你说过,刘圣天是爷爷奶奶带大的吧,在小学的时候才融入了现在的社区。既然不是父母带大,和父母难免生疏,从农村到城市还要尽力融入群体,谁也不知道他那么内向的一个人在融入的时候做了多大的努力。所以,仔细想想,还真挺心疼他的处境。”
脸不红气不喘有理有据地说完这些,秋澄光哀伤地叹了口气。归于璞用诧异的眼神看着她:“我都忘了我什么时候告诉你的,你连他内向都知道?”
“大概是说梦话的时候吧?”她笑起来,“而且我这聪明的脑袋瓜一分析就出来了好吧?你小瞧我?”
“不敢。”他揉了揉她的头发,“就是发现了新大陆。我去洗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