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望见江星阁低矮的屋檐,仿佛一下子回到了两年前。秋澄光喜不自禁,拉着归于璞的手像拖着一口袋蛋糕,高兴得无法形容。
“啦啦啦,啦啦啦。”
“跑调了,跑调了。”
“哪有!”
推开门,风铃声叮铃两下,面包柜前的老板转过身来,依然是大胡子小辫子,还没正式进入夏季,短袖都已经上身了。
见来了客人,老板只是点了点头,手抄在口袋里回到收银台后面。
秋澄光想当然地认为:这么久不见,蒋大叔一定忘记我了。
毕竟以前也只是常客,这儿的常客多了去了,老板怎可能人人都记得呢。
“去二楼吧。”归于璞说。
“好。”
走上二楼楼梯,秋澄光感到有几分不一样,低声问:“是不是变窄了?”
归于璞笑:“是你在家里宽楼梯走久了,才会觉得窄。”
二楼很安静,寥寥数人。坐在点餐台写字的一个女生,站在钢琴前戴着鸭舌帽的一个男生,以及再往里走一段,木栏杆围起来的角落里坐着一对情侣。
看到这对情侣时,归于璞愣了一下。抬起头来的男生也注意到他们,表情里也有几分出乎意料。
归于璞和秋澄光坐到另一边的小圆桌旁,点餐台的女生拿着一份菜单走过来。
“您好,请问要吃点什么?”
秋澄光接过菜单认真地看着,首先开口道:“两杯热牛奶,还有一份蛋挞,我想要吃一个热狗,我饿了,你呢?”她看向归于璞。
“一样。”
“那两份热狗。或者说你想喝热可可?”她又问他,“我好像很久没喝了。”
“你今天喝牛奶了吗?”
“没有诶,那好吧,还是牛奶。”
“我也喝牛奶。”
秋澄光把点单又重复了一遍,女生记下来后说了句“稍等”,转身下楼了。
站在钢琴前的男生这时候弹奏起一段乐章,韵律跳跃,琴声俏皮,可以想象得到黑白琴键上灵活的十指。
秋澄光虽然不懂乐器,但还是喜欢自我陶醉地在空中弹奏。
她弹得还挺投入,身子左摇下右晃下,十足像个大师级人物。
但归于璞还是不给面子地笑了。憋了很久,到底还是笑出声。
秋澄光睁开眼睛,也不恼,拧开自己带过来的水杯,翘着兰花指,装模作样地说:“学音乐的人,要有修养,有涵养。”
“说你自己吗?”
“对呀!”
“这么说我骂你你也不会还嘴?”
“不会。”她贱兮兮地抿了抿唇,眼眸一转,假惺惺的优雅柔媚。
归于璞当真开口骂:“猪头。”
“……”
“傻子。”
“……”
“王八。”
“王八是你……”
“诶澄光,你属猪的吧?”
话刚问完,端着两杯牛奶的女生走了过来,将牛奶放下。秋澄光依旧故作姿态翘着兰花指接过,等女生走远之后,她立马飞过来两刀尖锐的目光,兰花指捏成拳头,气得鼻翼鼓鼓。
“你才猪头!王八蛋!土鳖!”
归于璞忍着笑应承下来:“是是是,我是。”
在热狗和蛋挞端上来后不久,坐在对面围栏沙发内的男生提着一个包走过来,低声拜托一件事:“等等能不能请你们帮我们拍摄一段视频,等等我要跟我女朋友求婚。”
秋澄光刚好吃到蛋挞的馅儿,烫嘴了一下:……求婚!?
归于璞应了下来。男生打开手提包,拿出单反调好了参数,由于他背对着围栏沙发那侧,于是低声问:“我女朋友应该没在看我吧?”
“她在吃东西呢!”秋澄光迫不及待地答。
“我大致调了下参数,等等还拜托你们根据光线再调整一下。这边是调iso,这边是调光圈,这边是快门。”
归于璞接过来:“我知道。”
“拜托了!”
秋澄光拳头用力一握:“加油!”
男生笑着点点头:“等等我会举手,等我举手了,你们就可以过来了。”
嘱托完毕,他弓着背站起来,飞快地回到女朋友身边。
秋澄光从这会儿开始鬼鬼祟祟地观察他们,一边观察一边忘情地吃着蛋挞,两口一个,很快把蛋挞吃光了。
归于璞看着她,心里的不平静越发激烈,像火炉里头灼热燃烧的暗红色的炭火,热得人胃里慌张,心尖颤抖。
趁着她还专注地观望人家情侣,他打算起身缓一缓,便低声道:“我再去点一份蛋挞。”随后走到点餐台又点了一些吃的。
回头看到她还做侦探似的目不转睛地看着人家,吃蛋挞的动作也没停,于是归于璞走到弹钢琴的男生身边,耳语了两句。
围栏沙发那边的男生举起手了,秋澄光连忙拍拍手抖掉蛋挞屑,招呼归于璞回来:“我手油着呢,等等就你拍!”
归于璞拿起相机,和秋澄光贴着墙角慢慢走过去,尽量不引起即将被求婚的女生的注意。
走到这对情侣身旁,时机刚刚好。相机就位,男生清了清嗓子开始讲求婚辞。
求婚辞很长,都写在他手中捏着的一张纸上。看到那张纸,归于璞的眉头无意识地挑高,像没作业的孩子看见别人写得满当当的一张卷子,心里慌。
从相遇讲起,讲到如何想你想得睡不着,又讲到追到手时多么高兴,再讲到这么几年相依相偎走过来,最后情真意切地提出为什么想要和你共度下半生。
致辞很长,很全面,文笔很好,秋澄光一开始还听得兴致勃勃,想给这个幸福的女生准备一包纸巾,也给自己备一包。
但不知为何,越听她越走神,越听越觉得求婚原来不过这么回事儿……就连被求婚的对象最后没有挤出两滴眼泪她都不觉得遗憾。
几分钟之后,戒指戴到女生手上。
男生很快站了起身,转过身来要过目一遍录像。秋澄光退到后面扶着栏杆琢磨不透。
按理说自己也不是寡情薄意的人,看见求婚场面时也会感动,即便不感动,也会为情侣高兴才对。可不知为何,这会儿心里麻麻的,没有一点感觉。
初听见这个男生要求婚时的那种高兴劲儿全不见了。不过仔细回想,似乎从刚才一边吃蛋挞一边观察时起,那股兴奋感便在心里慢慢消失了。
虽然“求婚”两个字很好听,男生来拜托帮忙拍摄时也是一脸诚挚,但当他回到女生身边后,一举一动却给人一种例行公事的感觉。
虽然直觉有时候不能当真,但秋澄光的心还是莫名膈应了一下,这种感觉奇怪得要死,简直扼杀了“求婚”会带来的所有甜蜜。
男生表示对录像很满意,归于璞带着秋澄光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刚坐下,一份蛋挞又端了上来,秋澄光抿抿唇,把碟子往他面前一送,端庄地:“您先。”
归于璞拿起来一个:“那我就不客气了。”
他慢条斯理地将锡纸摺下,秋澄光谦让是谦让了,还希冀着他会喂她。
希冀着希冀着,看见他把蛋挞往自个儿嘴里送,咬了一口,神情满足。
秋澄光“诶”一声,怔住了。
她飞快拿起一个,硬塞似的送到他嘴边。归于璞看着她:“干嘛?”
“喂你呀!”
“干嘛突然这么好?”
“……”我什么时候不好了?
争闹着,墙上的挂钟忽然发出“咚”地一声,是晚上八点钟了。
秋澄光看了那复古的钟表一眼,新奇地笑了:“呦,这儿什么时候挂的钟呢,刚才都没发现!”
“澄光啊,”归于璞把蛋挞吃完,食指似无聊地将锡纸摊平,说话时绷了一口气,“你想不想吃蛋黄酥啊?”
“想啊。”
“我下楼去点。”
他正欲起身,秋澄光拉住他的手:“跟刚才点餐的那个妹妹说一下不就好了?”
说着,回头看一眼点餐台,哪知一直伏案写作业的女生已经不见了踪影了。
归于璞也跟着她看一眼,随之耸了耸肩:“还是我去吧。”
“行,我给你留两个蛋挞。”
他笑着,掌心往她后脑勺一抚,揉了揉头发。
归于璞下楼后没多久,钢琴声又响了起来,这一次弹奏的又是音乐大师的曲子吧,秋澄光吃饱了蛋挞,刷了会儿手机,等着他和蛋黄酥一起上来。
过了将近十分钟左右,换了一首曲子,这首曲子,秋澄光再熟悉不过了。她这才抬头看了一眼弹钢琴的男生,虽然鸭舌帽压得很低很低,完全看不见正脸,但却有一种熟悉感。
兼职的女生将一盘蛋黄酥端了上来,每个蛋黄酥都用小小的透明圆盒包装得很好,一个接一个腆着肚子躺在那里,圆头圆脑,看着怪可爱的。
秋澄光道了一声谢,没看见归于璞上来,于是问:“请问,刚才点这个的男生去哪儿了?”
“他在楼下碰到一点油渍,去洗手了。这里的卫生间坏了,要绕到后面荷花池旁边。”
“这样啊。”
这也就解释得通怎么这么久还不回来了。
趁他回来之前,秋澄光先拿起一个蛋黄酥吃了。她吃东西从来都是按照从右到左的顺序来,因此拿起的第一个就是右手边的蛋黄酥。
“今天烘焙的蛋黄酥多得卖不出去,所以老板等等还会额外赠送,第二盘我一会儿会给你们端上来,所以还请多吃一点,不然这些蛋黄酥留到明天就不新鲜了。”
“可蛋黄酥不是可以保质好几天吗?”秋澄光擦了擦嘴。
“对,但你知道,”女生笑笑道,“老板不喜欢这样,所以今晚赠送的夜宵会丰盛一些。”
“这样啊,那谢谢老板了。”
“那我先下去了,等等把第二盘端上来。”
“嗯,谢谢你!”
看着女生走远后,秋澄光把视线放回到蛋黄酥的内陷儿上,豆沙、莲蓉、蛋黄……好吃得她皱眉。
吃完第一个,她本想等着他过来再吃第二个。可刷了一会儿微博后觉得没什么好玩的,于是心里嘀咕道:反正等等还有第二盘,不赶紧吃的话晚上就吃不完了!
她也没想过吃不完可以带回去。贪吃一上头,哪里想得到这些?
拿起第二个,秋澄光觉得这蛋黄酥怎么比前一个轻了?摘掉盖在酥皮肚子上那层透明的小圆盖,她用手指戳了戳金黄色的酥皮,有点好奇甜点师傅用了什么方法才把内馅儿做得这么轻。
她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捏了一下,哪知,酥皮一下子塌陷进去,里头似乎空空的。
——“诶?”
拿起酥皮时,秋澄光还有些激动,如果是在外头吃饭,发现一个蛋黄酥里头完全没有了馅儿,消费者多半会觉得被欺骗了;可在江星阁,秋澄光只觉得这里面一定另有玄机。
秋澄光没注意到的是,就在她一点一点地将蛋黄酥皮掂起来时,有人将对面围栏沙发上那对情侣请了下去,二楼的钢琴一直都在弹奏《追光者》,一个女人带着无线话筒站到了弹钢琴的男人身旁,从二楼楼梯口走进来一个穿西装的男人,外面还藏着一群鬼鬼祟祟的人,一束玫瑰从墙边露了个脸。
“这?!”蛋黄酥皮完全揭起来后,秋澄光惊讶地瞪大眼睛,原本应当盛着满满的内馅儿的圆托上,此时正嵌着一枚戒指。这个圆托也被特别定制为能够将戒指嵌于其上。
看到这枚戒指的一瞬间,秋澄光脑子一阵轰鸣,各种各样的想法在短短一秒钟内闪过,直到听见从琴声方向传来了脚步声,她才转过头去,看见归于璞走了过来,还是下午那件正装衬衣,只是从头到尾都换上了一套西装。
他走近了,秋澄光站起来,说是惊魂未定倒也一点不过分。她一手举着戒指,一手举着蛋黄酥皮,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的脸上全然没有一丝出乎认真之外的表情。秋澄光知道,这个戒指不是服务员送错了。
“你……什么时候带的西装啊?”她怔怔地问。
“刚才我手里不是拎了个盒子?”
“那里面装的不是茶叶吗?”
“是衣服。”
秋澄光笑起来:“你好狡猾啊。”
她又看着手中的戒指,问:“那这个呢?”
归于璞接过了戒指,一直藏在楼梯口外探着脑袋鬼鬼祟祟的一群人这时候跑出来,他们跑出来的时候,弹钢琴的男人蹙眉不解,低声问:“你们都出来干嘛?”
发现好像和计划中不太一样,这群人格外默契地还要往外跑继续藏起来,秋澄光却惊讶地喊:“天哪,你们都在这里干嘛?!”
要躲起来的人只好都走出来,一窝蜂涌到归于璞身后,秋澄光这才看清楚他们的脸,非但有两人共同的朋友,连妈妈她们都接了过来。她看向归于璞,一时间从惊讶到哽咽,久久地说不出话。
夏榈檐履行分配给自己的职责,上前接过归于璞手中的戒指,退到人群后面。人群安静下来,秋澄光和归于璞对视着,忽然间她捂着额头,红着眼眶说道:“天哪,我还是没反应过来……”
夏榈檐从人群后面又走出来,戒指已经被装在一个红色绒布盒里,端端正正地作为求婚戒指呈了上来。
归于璞走上前,接过秋澄光手中的蛋黄酥皮吃掉,握住她的两只手,说:“今年除夕我跟妈妈说要求婚,就在今年。二月份春假结束后你就特别忙,所以一直等到现在。”
秋澄光破涕为笑:“难怪你老问我妇女节放不放假,植树节放不放假……”
钟叹率先笑出声,曲翎调侃:“人家澄光还不是妇女嘞!”
秋澄光笑着低声:“就是啊!”
归于璞羞得面红:“我知道啊,但我忍不住想问。”
“说实话,我没有像刚才求婚的那个男生一样还准备草稿,”他俯身看着她,轻声问,“你介不介意?不过我已经在心里打了很多遍腹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