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的早晨,柳冉一如往日地站在自己的家中写着字帖。
春日快到了,院中的花草长势不错,草枝该是又被春风染做了绿色,耷拉在晨间的微风里,轻浅地摇晃着,就像是水波阵阵,沙沙作响。
回廊下,一条浅溪流淌在堆砌的石头间,水流清澈见底,能见到几条小鱼正在其中游弋,又忽得一下就窜得不见了踪影。
远处飞鸟啼鸣,近处流水微声,这该是一个清静的早晨。
桌边,柳冉提着笔站了一会儿,迎面吹来的微风,不道冷暖,只道清新和煦。良久,他该是笑了一下,落下笔,自是在纸上写了一个宁字。
宁,是宁得心神,宁得闲散之身。
柳冉写着字,是没有注意到一缕不是那么融洽的细风,从院子的角落里吹过,落在了书房上。
他写字的时候总是这样全神贯注,恍若那纸间笔下的一个字里,就足以倾注下他全部心神一样。
风溜进了书房,柳冉写完了字。
他将还沾着墨迹的笔清洗干净,重新挂在了笔架上,然后负过手来,静静地看着那桌上的字,出了口气。
不错。
柳冉喜欢写字,也喜欢作画,他喜欢这些黑白分明的东西,因为它们清晰明了。
白的便是白的,黑的便是黑的,这其中没有半黑半白,不黑不白的东西。
而那一张纸间的黑与白,他也可以自己掌握。
不像是这个人间的世事,浑浊不清,分不得黑白对错。
柳冉常听人说,只有孩童才分对错,而成事者,都不计黑白。他一直觉得这话可悲可笑,可笑在于,如果人生在世连对错都分不清,那还能分得清什么呢。
可悲在于,每每他想反驳这话的时候,却又发现自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因为这话似乎确实没有错。
这世上哪来的什么非黑即白,就连他自己做的事,也分不了这么清楚。
但做人做事,不该对错分明吗,既然连什么是对什么是错都不知道,又如何分明呢。
柳冉想不明白,所以他把自己关在了这一间城郊的院子里,想让自己想明白。
这一关就是十几年,他出过门,但再也没有问过世事。
如果不是因为他的画作还在以一种特殊的方式在外流传,恐怕世人都早已经忘了他了。
然而在这十几年间,他却还是认识了一个人,一个贼人。
如果说柳冉是一个极端的话,那那个贼人就是另外一个极端。
那个贼人很浑,浑得一塌糊涂,浑得甚至比那些个世事还浑,因为在他的身上根本没有什么明晰的东西。
无论是来处,去向,还是要做的事,所求之物,似乎都是那么的不清不楚。
他就好像是没有歇脚的办法似的,四处混迹,随心所欲,却又不会胡作非为。
他是一个灰色的人,灰得不偏不倚,正正中中,不蔓不枝,堪称标致。
就好像是他根本不是这个世上的人一样,不在这世间,自然也就不在这世间的黑白之中了。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贼人,却是这些年来唯一一个还同柳冉所有联系的外人。
像柳冉这样一个想要把一切都分清楚的人,是怎么和那么一个不清不楚的人牵扯在一起的呢。
这柳冉自己也说不清楚,也许,是因为那个贼人灰得实在是太清楚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