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意立在山门外,仰头看着头顶的“北斗仙宗”四个大字,笔法遒劲,从千年前就存在于此,经历了沧海桑田,从盛极一时、人人飞升的仙门颓落至今,也仍旧是他一直以来认为的家。如今这四个字上面挂上了鲜红的绣球绫罗,刺目的颜色铺展开,要掠过人的头顶。
他侧耳细听,问身边人:“里边在成亲吗?”
那送他来的新弟子谨慎地道:“恐怕是。”
新弟子外出一年有余,路途中都靠自己的双脚走,但最初的阵法却一直在。通过这个阵法,桑意在须臾间抵达了北斗宗,只是不知谢缘比他早还是晚。
“桑师兄,你要上去吗?”新弟子问。
桑意想了想,点头道:“要的,我上去看一看,顺便找一找我等的人有没有来。你先回去罢,也免得被人看见你我在一起,生出什么事端来。”
那新弟子还想说话,桑意却已经目不斜视地走了上去。步子很稳,可眼神却还有些空茫,似乎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大约只知道,还有个人在等他回家。
山门前的庭阶刚好一百步,他走了五十五步后停了片刻,好像是在休息。所有人都会御风飞行,这庭阶本来就是做样子给旁人看的高而陡,爬起来很费力。他歇了片刻,上头却忽而猝不及防地传来人声:“诶,你们看那是谁?”
“那不是桑……”
桑意抬头望了望,背光,只能瞥见一大群瞧热闹的人影。他不大喜欢这种感觉,仿佛自己是一样供人赏玩的玩意儿,于是抿着嘴,一言不发地继续往上,不再分丝毫目光给旁人。
“他过来了!快去,快去禀报掌门和右护法!”
等到桑意站定时,他才发觉这天梯尽头便是铺洒一地的桃花花瓣,厚厚的一大层,放眼望去尽是温暖缠绵的粉色,间或夹杂着其他五颜六色的仙洲花朵,铺设成人间幻境。所有人都靠边站着,站成一个圆形,留出大片深色的场地给中央两位芝兰玉树般的新人。谢言与凤歌一左一右立在大殿前,回头看过来,风吹起他们逶迤摇曳的大红喜服,怎么看都是羡煞旁人的模样。
桑意一人穿白,立在这个圆的边角。山门是弧形,本该没有边角,可见到他的人都不约而同地退了几步,窃窃私语,带着或探查或鄙夷的眼光看过来。
桑意道:“师兄。”清朗的声音明明白白地飘散在青天之下,仍然是他往常平平淡淡的腔调,除了声线有些不稳罢了。
他想说你们成亲了为何不告诉我,或者凤师兄与言师兄若是相互喜欢,为何不早日彼此坦诚,也想说为什么要把他派去那么远的地方,执行一个不存在的任务——可他都闭口了,因为答案是如此的显而易见。那对新人的眼光中,谢言的目光有惊疑、有不耐烦,凤歌眼中则满满的都是凉薄的嘲讽。
是从小当神祇一样誓死守护、顶礼膜拜的两个师兄。
“小意,你怎么来了?”凤歌首先开口了,声音轻轻柔柔的,眼里也带着温柔的笑意,“是来祝贺我和你言哥哥的么?”
桑意看了他一会儿,摇了摇头。
与此同时,看见他摇头的人都心下大骇,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步,戒备地盯着他。不是来祝贺的,那便是来砸场子的。
桑意小声开口了:“师兄,为什么要骗我?”
“骗你?”凤歌的声音陡然尖利了一瞬,而后放缓。他清了清嗓子,环视身边一周,用刚好够每个人听见的声音道:“不用计骗你去边境,难道等着你将我们北斗宗灭门么?!”
众人一片哗然。桑意微微睁大眼:“凤师兄,你在说什——”然而这句话还没说完便被凤歌打断了,凤歌的语速越来越快,声调越来越紧绷,仿佛控诉一般陈说着:“如果不是你修来邪门道法,上清师姐会至于一去不回?如果不是你在明王劫中使绊子,我与言师兄会几次险些命丧黄泉吗?我知道……我知道年少时你便嫉妒我和师兄两情相悦,所以抢在我前边,逼着师兄许下婚约,我知道……我知道你有你的难处,但是我和师兄是真心相爱的。”说到后面,凤歌语不成句,穿着新人的喜服,直挺挺地在桑意面前跪下了,他哽咽着道:“我们是真心相爱的……小意,从小到大我们都惯着你,师兄只求你这一次,成全我们,好不好?”
桑意愣住了,他几度想要开口,可都被凤歌那声泪俱下的倾诉给逼了回去:“我们原想着将你送往边境,死生不复相见,也算是我们最后对你尽一点心,小意,不要逼我们对你动手,好吗?”
桑意别过头去,垂下眼看脚底细碎的桃花花瓣。
他已经不想继续听下去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们不要他了,这是显而易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