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恩和在第一次拿到《东京少年》完整剧本时, 曾经在心里暗叫一声“坏了”。她不知道编剧是出于什么考虑, 大部分剧情被重复了三遍, 从三个人的角度去解读:女主角美奈都、男主角唐泽修、美奈都的第二人格夜。
金恩和有点哭笑不得,就算为了能把故事讲清楚,也不能这么干吧。90分钟的电影实际的剧情容量只有50分钟, 太乱来了!
发现这个问题后, 金恩和立刻向事务所反映,然后由事务所跟剧组反复交涉。最后那边终于答应修改剧本,增加美奈都的男性人格夜的戏份。这点是金恩和提议的。因为她觉得, 这部戏虽然表面上在探讨三个人的关系,实际上是在探讨自我(美奈都)与自我内心世界(夜)的距离, 那么必然要把重点放在美奈都和夜的互动上。男主角唐泽修更像是个矛盾的激发者和参照物,对照出自我与自我、自我与他人之间的远或近。原剧本在这个最重要的点上着墨不够多,完全可以深挖下去。
《东京少年》讲述的是少女美奈都在9岁时父母车祸去世, 太过寂寞孤独的她身体里出现了一个名为夜的男性人格。但美奈都对此毫不知情,她以为夜只是她素未谋面的笔友。从此夜陪伴着美奈都成长, 听她诉说所有的心事, 保护她安慰她。但某一天,美奈都喜欢上了一个名叫唐泽修的男生。她欣喜地写信告诉夜, 夜却因此充满嫉妒,因为他一直深爱着美奈都。夜在美奈都与唐泽修约会时几次出来捣乱,成功让他们分手。但也因此被唐泽修发现。唐泽修拜访美奈都的奶奶, 了解到美奈都的过去。他找到夜, 希望夜能选择自我消失, 让美奈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夜在经过痛苦的内心挣扎后终于决定,用自己的消亡成全美奈都。而美奈都直到最后,都不知道夜的存在。
和自己分裂出来的人格之间相知相怜却永不能见面的爱情啊。金恩和很高兴能接到这种特别的剧本,非常渴望能演出刻骨铭心的感觉。
她阅读了剧本无数遍,反反复复在心里揣摩怎么样诠释两种人格,怎样单方面展现出深刻的感情。因为这与单纯的一人分饰两角不同,剧中两种人格的切换是在镜头前发生的,靠的是瞬间改变的表情和气质,而非依赖造型和妆容。
金恩和觉得少女美奈都对她来说没什么难度,难的是少年夜。难的不是要演男人,受过专业训练的演员,都会学习如何扮演不同性别、不同年龄、不同身份、不同场景的人物,甚至是扮演动物。金恩和虽然没有读过专门的表演系,但jyp给她请的表演课老师是按照完整的表演学系统教她的。
让金恩和犯愁的是,夜说是另一个人格,另一种性别。但实际上他是从美奈都的内心分裂出来的。他不能算严格意义上完整的人,也不能算真正的男人。怎么拿捏这其中的分寸呢?
她拿着剧本,给身边看得懂日语的男性看,寻求他们的看法。天野弘一不是很理解金恩和所表达的意思。郑允浩觉得夜这个角色确实有点不符合男性的思维方式,但要他说清楚到底哪里不一样,他又讲不出个所以然。福山雅治不愧是演技派老将,他帮忙挑出几个地方,告诉金恩和怎么样表演可以更有男子气概。
最后给了金恩和最一针见血的意见的,居然是沈昌珉。他说:“恩和姐,你本来就是女人啊,按照你想象中的男性心理去演,不就符合‘女人内心分裂出来的男性人格’这个设定了嘛。”
……金恩和突然觉得自己智商不够。
沈昌珉说的太到位。夜产生的原因,是年幼的美奈都寂寞而没有安全感。夜是她幻想出来的保护神。只要从美奈都的角度去想,她内心最渴望的男性是什么样子的,夜就是什么样子的。
她差点就走进岔路了。之前她怎么可以自大的认为演美奈都没什么难度呢?这部戏的核心分明就是美奈都这个人啊。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她产生的。金恩和觉得很羞愧,她忽然想起之前拍《京义线》的时候,准备工作没做多少就开拍,最后演的连她自己都不满意。那时候她是不是在心里把原因推脱给剧本不够好、时间太匆忙?
人都是生活在社会中的,会受周围人对自己评价的影响。即是金恩和不想这样,她实际上还是开始有了自满的情绪。很多伟人都是栽在这两个字上的,更何况金恩和还这么年轻。
她确实是懈怠了。金恩和突然有点感谢日本人的排外,因为如果不是她太紧张在意她在日本主演的第一部电影,也许她不会这么快发现这个致命的问题。从今天起,她要把一句话刻在心里:不可以轻忽任何角色。
《京义线》和《东京少年》的共同缺点是情节不够紧凑。《京义线》已经成了遗憾,那么《东京少年》她一定要试着用强烈的感情去填补这一不足。
1月2号《东京少年》正式开机。导演平野俊一将金恩和与男主角唐泽修的扮演者石田卓也介绍给全体工作人员。他们今天主要拍摄的,是在女主角打工的便利店里发生的剧情。在这个场景里,会有不少男女主间的对手戏。
第一场戏,他们拍摄的是男女主相识的过程。美奈都端着送货框在便利店行走,结果不小心与唐泽修相撞把货品撒到地上,来帮忙的唐泽修二话不说买下了美奈都压坏的饭团,美奈都因此对这个男生心怀好感。
非常简单的一幕,拍完之后石田卓也本来是这样想的。可是在大家聚到一起观看拍摄效果时,石田卓也十分惊讶地发现了一点:不管摄像机在什么角度拍摄,不管是什么情况下,她都会清晰地把自己的神情传递到镜头里。
有两个地方格外让他印象深刻。一个是他们一起跪坐在地上捡货物,一般人在表演这段情节时,为了表现焦急都会低头不停捡东西,再加上头发的遮掩,很难看清人物的表情。可是金恩和不是这样处理的,她也低头认真捡东西,但是在说话的时候一定会抬起头。整个过程自然流畅,好像本该就如此,根本没有去刻意照顾镜头一样。
另外一处,就是他从金恩和手中拿过压碎的饭团去付账后的一段。他所走的方向跟镜头是相反的。在生活中,大家处于美奈都的情况下,都会下意识地转头,目光追着他而走。也就是说,一定会用后脑勺对着镜头。金恩和没有这么做,她在目光追过去之后,没有就此定格,而是朝镜头这边回头,略带羞涩腼腆地微笑,双眼中有种明亮的神采。
少女那一刹那的心弦拨动,就在这一下浅浅的低头中。
石田卓也没有想过还可以这样演。像普通人那样演有没有错?没有,当然没有错。但是一部戏的好看与否,不仅取决于故事情节,还取决于演员给人带来的感觉。在这点上,他们的差距可真大啊。
《东京少年》是石田卓也第一次出演三番以上的角色,可以说是他人生中第一个戏份比较重的角色。他本来就很紧张,在知道演对手戏的是获得过国际影后的演技派演员后就更紧张了。第一天的拍摄结束后,他就有种不好的预感:这部戏里,他大概会毫无招架之力吧?
石田卓也的预感很快被证明是真的。
他感觉自己完全被压制住了。有的时候他会因为金恩和的爆发而一时反应不过来,忘记自己接下来要怎么演。更多的时候,他会被金恩和强势的带戏。比如在拍摄小饭馆里两人分手的那场戏时,他就被金恩和那种明明眼泪汹涌、却强忍着不让唐泽修看出来的样子弄得手足无措,不是演,而是真的恨不得立刻落荒而逃。石田卓也觉得自己的状态很糟糕,他真怕这部戏上映后,明明是三番的角色却没有人关心。
金恩和是知道这个剧本有先天不足的,她也非常清楚像这种纯爱电影,哪怕情节不够精彩,只要感情戏演的好照样会被人喜爱。所以她是用了百分之两百的努力去演。这种情况下,她根本没有心思去顾忌新人脆弱的神经和自尊心。她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演的好一点、再好一点。这是amuse特意为她投资的电影,她绝不能够失败。
在紧张的拍摄中,金恩和终于等到了她第一次表演夜这个人格的拍摄场次。因为不能靠妆容区分男女,所以这部戏中,化妆师从头到尾给金恩和化得比较中性,尽量让她的五官在镜头中显得更有棱角。
美奈都和唐泽修分手后,感到无比的伤心与寂寞。她态度十分坚定地在信中约夜见面。然而等到天黑,她也没有等来夜。美奈都失落地回到家中,却在家门口捡到一串陌生的钥匙,又发现夜第一次在寄给她的信上写上了自己的地址。她若有所思,找到这个地址,并用那串捡到的钥匙打开了门。在一栋废弃的小学教学楼里,美奈都发现了所有她寄给夜的信。她震惊地盯着教室角落里的一面镜子,望着镜中的自己渐渐意识到了什么,呢喃了一句“夜?”,然后晕倒在镜子面前。
镜头给了金恩和一个近距离的特写。她慢慢抬起头,明明还是那张脸,明明还穿着少女的服饰。但是眼神冷淡而凌厉,不会有人错认为女孩子,那是——一双少年的眼睛。
本来按照剧本,到这里就可以了。但是导演发现金恩和没有停下的意思,她注视着眼前的镜子,望着镜中的人出神一会儿,脸上的表情充满柔情和爱意,却丝毫不显得女气。
平野俊一皱着眉头,他仅仅思考了两秒钟,就示意正在拍摄的摄像师把镜头推进,又让另一个摄影师悄悄移动位置,站在金恩和的侧面拍摄。
金恩和站了起来,走到镜子跟前,静静凝视着自己的影像。她稍微偏了一下头,让头发遮住自己的表情,这时镜头里只看得到她映在镜面上的脸。镜中的她此时已经不是少年的样子,而是温婉的少女。然后她伸出手,轻轻抚摸镜中人的脸,镜中的她对自己露出干净温暖的笑容。
他并不是不想与她见面。他比谁都更爱她,比谁都更渴望见到她。
可是,他永远只能通过这种方式,触摸到他心爱的人啊。
“啪!”随着这一声响亮的打板,这一条拍摄宣告结束。导演平野俊一带头开始鼓掌,接着所有工作人员都面带赞美和鼓励地望着她,送给她热烈的掌声。
“金恩和小姐,非常感动的演出。”
金恩和高兴地笑着朝大家鞠躬,能够获得大家的认同,她真的发自内心的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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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次拍摄夜的部分成功,给了编剧和导演更多的信心。因为按照amuse的要求,他们在剧本中添加的剧情,是唐泽修带着美奈都去父亲的医院看病,治疗人格分裂的情节。原剧本仅仅是唐泽修说服了夜选择自我消失,人格分裂就治好了。说实话,金恩和觉得……真没说服力啊。
人格分裂要是这么好治,大家都去谈场恋爱吧,反正没医生什么事。
金恩和从治疗这个点出发,设想可以在唐泽修的父亲治疗美奈都的过程中,由美奈都述说她失去记忆的事件。因为美奈都所谓的失忆,实际上是夜出现,占据了身体的主导地位。每一段失忆,背后都有夜的存在。然后借由美奈都的回忆,带出美奈都与夜的过去。只是口头上说夜是美奈都的保护神,太轻飘飘了。要知道夜为美奈都所做的事,才能体会到夜的感情有多深,而只有大家都被夜的感情感动了,结局才更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