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超看回他。
“体检单还没发。我不喝饮料。”
“别是什么乙肝携带就行。不喝我喝,我渴。”湛超回头:“阿姨,三瓶都冰。”
“好咧!”
颜家遥目光首次追随湛超面庞而去,盯准他,细细看了看。
扫饱,肚里有食,鲁猴子开了尊口。语文不行,逻辑紊乱,街道办似的问了颜家遥些八竿子打不着的,郊外打圈,愣就不往市区里开。湛超此行纯为坐镇,类于狗皇帝身边负责装神弄鬼的大法师,闭嘴坐着助阵就行。他托腮旁听,目光落在颜家遥面孔中央。首先以为:没我帅。
他五官简朴,眉正据鲁不着三两的废话做轻挑。缺陷有的,譬如眼皮一只单,下巴也不长,嘴小得局促。长相说白叫清汤寡水,情绪微末时,与风俱动,方显点灵韵。湛超却莫名地,盯他到微微出神,如人行到湿土,朝下陷落也不察觉。对方视线瞿然投向他,发了鼻音的“嗯”表疑问,他才从余情里抽身,回想刚才,心有余悸。湛超摸鼻子耸眉,笑笑没说话。
他的素质得以在鲁猴子的饶舌里窥见,许久才捺不住地打断,短叹:“有事你就直说。鲁、鲁......”
不熟得像三个人压根儿不是一个班。
“鲁剑飞!倚天剑的剑!飞翔的飞!他湛超,超人的超,湛.....就那个三点水。”谁问他了?
颜家遥字正腔圆念了遍:“鲁剑飞。”
“直说那就.......”搔发顶嗦牙花,好比谁拿刀抵着腰花强逼他,“那个,班主任讲的那个,就那个,报名表呗,你是不是,呃......”
“我是不是去拿了助学金的名额?”还得连蒙带猜。
搔到痒处,鲁猴子挤鼻子弄眼:“哎对对对对对对对!”
湛超杵他,“哎,拖拉机,要上哪儿割稻子去?”
“是我。”岑遥点头。
“然后就.......”又堵了。
“哎我操,服了。”湛超垂头重叹,喊:“他就想让你把名额让给他!”
鲁猴子乱瞥,咧嘴笑:“哎。”
简单分析:白抢人钱。不说多穷得响叮当,拉得下脸,伸头要了,那就不富。湛超靠阶级印象做预判,满以为少言寡交的颜家遥必得婉拒:我凭什么?却看他发笑,气息极轻,蔑然成分有,但应激而生,不为讥讽,很明朗。他拉过书包摸索,抽出崭新的申请表向前一递,“正好还没填。”朝书包敞口看,教材码得齐,翻得旧,页边打卷。
乖噻活菩萨。有后招?鲁猴子一时愣着没拿,“啊?怎么你就,给我啦?”
“看你比我着急。”表搁桌上,书包顺上肩,颜家遥起身一指门外,“要不你也拉不下脸跟我开口。我有事先走,面钱我自己付了。”
“哎!——遥。”
本要说“颜家遥”,唇齿一时不愉快,碾飞了头俩字,只发了一个亲昵短促的音。
“我付。”湛超拽他校服袖,“钱我付,你走吧。”
他手漂亮,骨头起大形,包层燕皮儿,笔蘸釉青肉粉画上经络血色,不抚琴是白瞎了。这年纪的男孩指甲还大多带泥呢,他的太拔萃。但掉头想,或许是家教好,被教不摸脏,不做粗,不勤书写。爽眼的东西悦人,自然也是区隔。墙倏然砌起。颜家遥挣了不显的一下,湛超松掉。“那行,下回我再请你们。”湛超望他走出店,蹬车走了。
鲁猴子偏头,抄起桌上遗落的钢杯,“颜——哎,你水杯,没拿!”
“你给我。”湛超捞过朝外奔。
喊一嗓就行,哎,姓颜的站住!压根不远,肯定能叫住,送去,或让他折回来取。
——凤阳路菜场小而攘攘。下班,买菜,黄瓜青椒小萝卜,挑挑拣拣;放学,结伴觅食,炸串年糕麻辣烫,站油烟里嬉闹;猫狗多,野的,皮毛肮脏,形销骨立;一街两侧,三小遍布。市声,雨棚,电线杆,裸电箱,鄙俗小广告。水洼里是沉落的黄昏。颜家遥蹬车的背影是闹中取静,他骑的是截下坡路,发被风梳理。湛超没追也没喊。这跟看谁谁画展,屏息以沉默与轻微颤栗对美的事物表达敬畏之心,是一样的道理。
“没喊住啊?”鲁猴子提着他包出来,一抖申请表,“还怪仗义的!”
湛超低头,看杯身上印着安纺二厂。他掏钱付账,插兜等老板找零,突然挑眉问鲁猴子,“钱到手爽不爽?”一句话高低起伏,像他还挺不乐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