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语塞。他看颜家宝同样是淡褐的瞳色,心上压事时嘴角朝下。正要再说什么,背后有喊声,回头看是穿橘马甲的安全员开个形似冲锋舟的玩意儿破风来。稍一检修,发动机怠速不良,大故障。安全员指指他的船,“跨上去,先送你们回岸,妈的要下班了了搞这出。”
无意大过故意,湛超噗通踏空落水,在惊呼里仰浮,目视蓝天。水其实有点臭。
怕遭耻笑,湛超去大胡家蹭饭冲澡换衣,他单身,不忌讳。之后入夜,又接了三单到北城的,拎水果回家已近十一点。换鞋、开灯、撒尿。岑遥也到家不久,他能闻出他新鲜的气味。逾刻听见他房间有深重呼吸跟咚咚声响,悬起心了,仍佯装绅士地轻敲门,门开。天算冷了,他穿件自己的白t,衣服汗湿,胸膛起伏两颊涨红。这!
“你带了个男人回来吗?是不是上床了?”
岑遥追出客厅抽他,“你给我滚。”
岑遥弄了个瑜伽垫,试了试郑多燕,这南韩女人奇猛,一套跟做下来他快交代进去半条命。发汗实在是件爽事,他喘到晕眩,足底有些东西的确在朝上浮。
湛超买的石榴,切开只裂口的,粒粒剥进碗,又洗了半串夏黑,冬枣没买,他听说吃多胀胃。端给岑遥,手摸他刀背似的锁骨,“再瘦你就没有了。你窝房间里蹦有毛意思,闹响了楼下回头上来找你。想锻炼我们再去绕环城路跑步。”
“出去冻死。我也就试试。”岑遥捏他小腹,夹起一层薄脂肪,“看见没?小何说男人一过三十不防备就发面馒头。永达一楼的特百惠老板你见过吗?以前像梁朝伟,上半年已经是范伟了,再不刹车我怀疑会成曾志伟。看?你的膘。你以前一点都没有。”
湛超自己捏,好歹只一层,“这我倒无所谓,我就怕秃头。”
“还好啊。”岑遥检视一番。不单指头,胸、腋、三角区,他一并揶揄了:“请问你哪里毛不多?”
湛超在想,三十岁确实不明亮,但还好,他们都不老,性没有问题,仍然可以疯。
岑遥兴致好,找了套双人普拉提,撺掇湛超动动他快朽的各轴承。视频里洋人教练上身倒三角,信誓旦旦:“follow me,it’s so easy!”呸。一招盘腿拉伸逼湛超爆出分娩般的驴叫,岑遥歹毒不撒手,“喊妈都没用。”再是劈叉,两人双腿成钝角分开,脚掌互抵扽彼此小臂。湛超丢份儿了,俯身粗喘,誓不吭声,岑遥同样,僵持了片刻各自觉得这动静熟悉得不对,又不说,觉得不单四肢,自己核心里也抽出余丝来扭扯,是梳子通过锤心痛的结,谁再远走对方肠子都得被拖带出一截。展燕儿不难,背对背总算是人做的动作,身体后仰在对方曲背上搭桥。充分信任,桥筑成静定如千年古建。湛超背平,岑遥像躺沙滩,恨不能就这么睡,“家宝要去上海实习。她姓湛,她肯定跟你说了。”
湛超问:“你这样累吗?”他想,我就这么一直撑住他吧,一直。
“还好。”
“你愿意吗?”
“废话,当然不愿意。”
“我猜也是,我也挠头啊。”湛超说:“多难啊?她一个女孩儿在上海。你供的这两小套全转,添上阿姨养老本儿,不够她在浦东置厕所。也就能琢磨琢磨南汇跟崇明岛,但要这么着,通勤每天都得三小时。想到要她住出租房我都心疼,吃啊喝的都顾不上。不能让她去钓金龟婿吧?小丫头满嘴脏,我都怕她跟那二流子病人掐架。”
“我不是她爸,你才是。”但能说的也很多:黄浦江灯火靛蓝碧绿烧红,东方明珠至高,会打扮的人很多,加班到快吐血暴毙,满地乱走,满城乱吃,偶遇明星,看租界法桐跟名人故居,搞暧昧,挥霍钱,亲疏爱恨一团糟。本身她二十冒头,做什么都是困难重重,但怎样又都不可惜。故土也未必真的是胎记,遑说壳衣,可能只是角质层。
“阿姨肯定更不舍得。”
“这就是非独生的好处,跑了一个还一个。”
“你兄妹俩真是感动中国大孝子。”
“嘲讽哪个呢?”捏他臀。
“嘶痒。”
“所以我,”岑遥踌躇,分心去想明早想磨的黄豆泡了没,今年宽带费缴了没。静静无异声,他扭了扭腰,“睡着啦?”
“不等你的'所以'嘛,所半天了所以什么啊。”不行了,他腰椎一截开始酸麻,手撑膝盖。遥想那年他扛俩三脚架爬毕节的韭菜坪,脚到巅不必停,老熊掉下巴:“你是人吗?”
“所以我也松了口气。”
岑遥察觉他抖颤,侧滚倒进瑜伽垫,湛超覆盖前,他说不要不要,我做不动了。湛超就只把头钻进他衣摆,睡进他胸腔谷地。他想起安妮.普鲁写露琳,露琳说断背可能只是杰克想象里的地方,那儿有蓝鸫歌唱,威士忌像泉水涌出。三十岁了,湛超现在知道是很难再有这种四下无人、密云不雨、可高声梦呓的岩峡了,最接近的,也就是他现在躺下的这里。“有一年夏天,我们在断背放过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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