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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2 / 2)

哺乳纲灵长类看得人多,跟人肖似,像看哈哈镜。但这些玩意儿很容易就给你难看。三年前广州长隆甫一开业,他就跟父母去过,人头攒挤,隔着玻璃看猩猩。有只长得像极汤姆克鲁斯,帅惨。“汤姆”帝皇赏江山样地踱步,群众成了被阎的太监,仿佛还要昭示驭女之自由,逾刻爬上某母猩猩背脊,做得酣畅且投入。四周应景爆出低抑的笑语,不尴尬也绝不自然。他也恍惚了,心拱出一个棱角。但彼时已会死死封住唇,伪做气定神闲。今天状况相似,一只赤面的猴儿倏然腾上头顶的横枝,水瞳纯真,右手则捋起殷红的下/体。真他妈淫/荡啊灵长类!他人中一阵微热,正要说什么,回头看见颜家遥正昂头看着,不笑,却没有一丝不适,反而有既包容又怜惜的神色。

鸟禽区有巧思,一圈钢管高耸,中央那根更长,覆网,搭成一座鸟可飞的棚,形若巨大蒙古包。雕鸮、黑鸢、红隼、孔雀,各种各种。在飞的很少。仔细想想是自我感动式的蠢,鸟会只飞这么低吗?人甚至终其一生都不知道网在哪里。

走了有点累,有点发汗,他跟颜家遥坐在棚边的胡萝长凳上休息。

我跟他在学校也是这样交谈甚少吗?为什么?我的问题吗?明明是同桌,我们也很长时间没一起推车回家了,他想。

“文理想好了吗?”他问。有团云凝滞,正好落片阴。

颜家遥腿朝前递伸,胳膊垫在脑后,“有点犹豫。”不清楚在看哪只鸟。

“不是说要考北理工呢么?”他笑,“我可肯定报理啊,就看你了。”

颜家遥说:“很难啊,我智商真的不高。”

他叹:“根本是你不够努力,只要努力没什么不可能。”说完觉得很爽。

“也可能是。”颜家遥低头笑,“哎,我抽烟了啊。”

“我看看。”他环视,“没牌子写说不让。”

他对烟没兴趣,只是喜欢那种知道旁人秘密,却静看着不说,甚至相帮隐瞒的感觉。只是,他今天分神了。他侧头看颜家遥熟练地夹出一支,点火深抿,尖端的红色闪过就轻易不熄了,灰雾从唇缝里泻开,中指搭着无名指夹烟,小指翘起一点又不很女气。甚至还挺优雅?不消几口很快就看不清他了,姿势包括神容,他模糊有个感觉,又说不出。突然闪念,说:“给我一支呗。”手朝他伸。

“啊?”颜家遥眉微耸,很快又下落,“行,不好,三块一包。”

他会,很早以前,他骨子里本身就不多乖巧,只是他爸深秋入冬时时咳喘,支气管里好比塞了絮,实在是好例子,他自省、自制,逆悖生理,完全可以会但不成瘾。这种感觉也让自己很爽。点上抿一口,说不出的怀念,“你喜欢什么动物啊?”

“呃,狗吧。”没几秒,突然笑出声,指关节抵住鼻子。

“为什么?”

“狗要是很喜欢你,就会往你身上扑。”

他就不知该怎么说了。怎么弄得跟相亲一样。

他看有只孔雀开了屏。他分神了,回忆起自己最心上一片最微弱的不安。他五年级做副班长,学习好,很是负责,信守纯粹的正义,连板报也做。某次要做元旦布置,他步上讲台建议大家一起动手,从家带些窗花剪贴画,都没有,日历书上剪也可以。只是像面对大海许愿,浪不会说我知道咯,只会回应自明的涛声。都报以沉默,甚至只觑他一眼。他瞬即傻立住,神容风干,甚至分不清谁是谁了。很微小一件事,又幼稚,但草蛇灰线,实体不在了,踪迹存着。于是他决定,不再陷入任何一洼的窘里,无论如何。

“你渴吗?”颜家遥说。

“啊?还好。”

“那块有个卖椰子的。”颜家遥起身朝前指,“你肠胃行吧?我请你。”

云又融化流走,光跟匹白布样铺下来。他眯眼看颜家遥背影,突然通了。自己一直做得不过是退、退、退,退居崖口,稳立住。他几乎是弓弦,已经拉满了,不朝前可能就断了。为什么会有这么形而上的感觉呢?不知道,但突然觉得困,横躺再上“胡萝卜”闭起眼,鸟发“咕咕”声,他某些类似意识的东西,突然飘升起来。

事后证明,他的确是对的,甚至因为有过足够唯心的揣测,而并不吃惊于颜家遥跟湛超的胶葛。同样,他也的确是一直在掌握平衡,走直线,克制着绝不走到悬崖的边上。从不后悔,但越长大,一切真的随之在变小,理想、谎言、真理、自我,甚至宇宙,渐渐真的不知道网在哪里了。隧道还真的没尽头,有一些一鳞半爪的红色,比如颈项的红印,烟头,甚至凤目女孩留在床单上的一串血印,都逐渐隐藏进暗影里,只偶尔、一秒,变成面目模糊并冲他稀声咆哮的野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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