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前传来少年人沙哑的声音,顾听霜推着轮椅停在院中,眉毛都已结霜,声音疲惫:“劳烦你替我的兄弟们准备一些牲畜肉类,他们已经饿了四天四夜了。”
“是,这就去准备。”听书言谈中也成熟了不少,他低声问,“公子还好吗?”
“不太好,所以我们要尽快。”顾听霜说。
听书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但他仍然紧绷着声音,问出了那句话:“尽快……什么?”
顾听霜嘴唇动了动,无声,但是在场所有人都看见了这两个字。
“起事。”
两年准备,就在今朝!
宁时亭手把手为他建立人脉、为他笼络幕府,而他自己也带兵历练,如今人人以为灵均王已死,却是最好的时机。
“傅家、韦家如何?”顾听霜问焚绿。
焚绿俯首报告道:“两位少爷都很关心您的情况,一直没有中断联络。傅府借求药之名来过,请殿下一旦有消息,立刻告知。”
“知道了。”
西洲尽在掌握。
顾斐音势力在西洲弱,怠惰吏治,他与国舅家争抢西洲的治权,想要稳住这一块大肥肉,却没有人真正在意过这片土地的人民。
真正让西洲人民有伤可医,有事可讼,雪妖来袭,有人庇护的,是灵均王府。他们设民事堂,宁时亭和他夜以继日地处理公务,他们本无所求,但西洲人都记在心里。
灵均王死讯传来,无人命令,西洲人民自觉大丧。西洲千里尽白。
“打仗,是要死人的。”顾听霜沉声说,“我要避尘珠,而你们,想清楚要什么。这一仗,我为你们打,也为我自己而打。”
“听说了吗?灵均王是被他亲爹害死的,王爷虽然功高,可到底忌惮一个天灵根的儿子,之前灵均王还是世子殿下的时候,在府上就被百般虐待,那一身根骨,听说也是王爷特意谴人弄废的。”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世道不公啊。灵均王去了,下一个西洲主人不知道会是谁……”
“从前仙长在时,网罗灵器灵药在府,雪妖来时毫无办法,我们西洲是最丰饶的土地,可镇上缺一个会火术的人都没有留下来,多少人活活冻死啊!”
“嗨,世子灵根怎么废的?瘴气啊!西洲多少人被瘴气毒废了?你说,如今登仙路断,那些在上头的,有点灵根的人,巴不得绝了所有人的灵脉,巴不得千秋万世……他们自己倒是成了一方土地仙,逍遥快活!”
……
比战火最先传播的,是议论。比议论传播更快的,是愤怒与怀疑。
九洲其他地方,并不比西洲丰饶富庶,关于皇帝与晴王另有办法提炼土地与活人灵气的消息也在不胫而走,大批咒术师闻风而动,决意前往各大洲探查那些已经封闭的地方。
鲛人南北海岸、八大灵山……还有更多的地方。
第一个反的,不是西洲,而是冬洲。
那是仙洲第八千零七界,将近年关的时候。
顾斐音与宁时亭正式动身,灵帝准备迎接他们前往王城,为他们准备一场震动九洲的大婚。
宁时亭按照仙家成婚礼仪,先由皇后娘家筹备,皇帝很看重他的制香能力,在京城赐他府邸一座,名为香居,他在里边住着,每天有人前后进出、筹备。
晴王那边倒是认认真真做足了礼数,迎亲六礼一个不少,加上皇帝赏的,各种奇珍异宝流水似的抬进来,由人清点、收入府库。
“岫山玉,灵山参……公子,这些都不看一下吗?”
府中的侍女试探着问道,“可都是好东西呢,陛下还独赐了一张狼神皮,说是千年前的白狼王皮。您看看吗?”
宁时亭本来靠在廊下,身边放着小火炉,正在煮茶,闻言,他抬起眼,雪白的睫毛颤抖了一下。
“拿来我看看吧。”
他的声音温和细软,新来的下人们很喜欢他的性格,温和不跋扈,但是偶尔也会议论着,这位即将成为晴王妃的绝色鲛人,是不是即将不久于人世。
狼皮厚而沉重,宁时亭无从分辨那是不是真正的狼神皮,但他将它拥入了怀里。
三天前,听书府上的信鸽送来了一封问安信,语气口吻都是听书的,但字迹已经换成了焚绿的字迹。这意味着他们和顾听霜已经见到了。
但不是顾听霜自己给他写信,他也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宁时亭只能尽力猜测他的状况。
信件上有清冷的梅花香。
他忽而意识到那是谁的香气。
那是顾听霜的气息。
他在灵均王府时,自己身带异香,又时常调香,对香气敏感,他总以为是府上种了太多梅花,梅花香气来自府上,但是如今,回忆纷杳而来,他记起了少年身上那股淡淡的味道。
强劲,孤独,傲气。
他回来了,但不给他写信。
是还在怪他吗?
宁时亭低头拥紧怀里的狼皮,手臂上的伤痕隐隐作痛起来。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
“报——秦大人到,请见公子。”外边有人禀报,宁时亭收回思绪,抬起眼:“请让他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