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手指的温暖就如同暗夜里的阳光,有对比,才更觉出透心的寒。
那人的手也顿了一下,又小心翼翼去拨她覆脸的发。
她努力闪了闪睫毛,终于睁开眼睛……便对上一张带着愧疚的俊朗的脸。
年轻英武的男子,顶盔贯甲,身披罗袍,剑眉朗目,皓齿薄唇,正象是从梦里走出来的白袍将军,带一身飒爽的英气,活生生立在了面前。
青岚却一下子愣住,心在剧烈颤抖,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一攥。
白袍将军皱皱眉,担忧地审视着她。
“你……没事吧?”他忽然问了这么一句,似乎有些尴尬,脸上浮起可疑的薄红,扭过脸去,匆匆道:“我没有料到会这样……”
这样的感觉是心痛,还是心动?青岚还没有回过神来,只想伸手去抚上那张让她魂飞神驰的俊美面孔,也想问问他的名字;然而,她做到的,只有微微动了动嘴唇,什么也说不出。
“你就是平州戏园里的春官吧?”那白袍将军定定神,又问,“我在茶楼里听见众人说起,才知道刘尚书的公子如此可恶,将你抢了这里来,于是匆忙赶过来救人……可是……还是晚了。”
春官?是谁?醉意泛上来,神智瞬间有些恍惚,青岚抬手下意识地要去抚额,动了动,居然做到了。
裹体的红纱散开一角,白皙的肩膊裸露得愈多。看着对方唇角醉意恍惚地那一抹笑,那将军又尴尬起来,催促道:“你先把衣服穿上,我带你出去,外面有我的兄弟,我们快一点,可以在刘府家丁聚集前杀出去!”
“杀出去”?方才的情绪仿佛幻觉,青岚有些处身梦境的迷惑感觉……这,是一段英雄救美的戏码?而且,英雄迟到。
越过白袍将军的肩头,她已经看见地上布满了打破的瓷片、扯碎的绫罗、被践踏的字画、翻倒的薰笼……还有已经裂成几幅的劣质戏服。
然而……似乎哪里不对。
这是一个梦吗?
她是谁?做梦的人?梦里的人?
白袍将军听了听外面的声音,越发焦急起来,“不要耽搁了!春官,你先跟我走——事已至此,你自怨自哀又有什么用?男子汉大丈夫,有仇报仇便是!跟着我杀出去,先斩了侮辱你的那个畜生!你若怕回不去戏班,大不了跟着我们投到边关去,如今国家正是用人之际,练些武艺挣些军功出来,看谁还敢惹你!”
这样的故事,越发可笑,她居然成了男子汉么?还投到边关?原来这个故事里,她真的是一个戏子啊。
“小侯爷!”门,再一次被撞开,一声娇唤既惊且怒,伴着踢踩瓷器纸张的脆响,呖呖而来。
“真的是小侯爷!”一个着火红长裙的美女抢上前来,扑在床边放声号啕:“怎么会这样?!午后才好好的说要出门去串戏,这才短短两个时辰……呜呜……小侯爷,到底是谁?妾身定要将那禽兽千刀万剐!……”
“还能有谁?!”跟在红衣美人身后,一个粗猛的大汉打雷一样吼着,随手扔进来一个衣衫不整、鼻青脸肿的公子哥儿,“春官儿,俺已经替你把这个畜生揍成猪头了!你随便吩咐,到底怎么处置?”
接下来是呼啦啦一群人涌进来,大都家丁打扮,个个灰头土脸,看起来也没少吃那个大汉的苦头,为首的一个肥头大耳,官衣官帽,活象电视剧里的狗官样,正跟在红衣美人后面,不停地打躬作揖;一叠连声地赔罪道歉。
方才的那个白袍将军却变了脸色,让开青岚身边的位置,去质问那个红衣美人,“你叫他小侯爷么?哪个小侯爷?难道他不是春官儿?”
“自然是我家小侯爷、青郡侯的公子,怎么会是什么春官夏官的?!”美人大怒,秋波电转,回身一把抓住那个官员的衣领,“我明白了!定是你那个畜生不如的儿子,把我家小侯爷误当成戏院子里的什么春官儿,掳了回来加以玷污!
青岚好笑地看着面前的一切。故事越来越复杂了,对于她,却依然遥远得象是一个梦。
抬起眸子,却对上那个白袍将军的眼神,冰冷厌恶,和方才那个义愤填膺拔刀相助的英雄形象,仿佛根本不是一个人。
心再次缩紧,她揉揉眼睛,几乎怀疑自己看错。
“刘尚书,”白袍将军对那个官员拱了拱手,“末将忠义右军先锋营统领武青,奉诏进京,路过此处,不巧误会了贵公子,多有得罪,还望尚书大人海涵。”说着,也不待那官员回答,拉了他身边那个大汉,施施然离去。
青岚忽然很想知道,这个故事里,自己到底是谁,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会让救美的英雄如此唾弃。
红衣美人发飙的样子当真彪悍,猪头公子一被扔进来,便受了她好一番拳脚,接着又被怒气冲冲地提起来质问:“当真对小侯爷做了什么?”
“刘尚书”和一帮家丁在一旁看着,却也只是敢怒不敢言。倒是那个刘尚书回头看青岚的时候,目光冷冷地,仿佛他畏惧的只是那个流丹一人而已。
那猪头公子像是被打昏了头,呜里呜噜地还在说,没想到今儿抢小倌儿能抢来了小侯爷,倒是赚大发了;如今事已至此,他不敢妄求什么,只要小侯爷肯收了他,他保证夜夜上场鏖战,伺候得小侯爷心满意足。
自然惹来红衣美人又一顿拳打脚踢,虽是花拳绣腿,却是极富技巧,次次打在他先头的伤口上,引起一番鬼哭狼嚎。
那猪头公子抱了头在地上翻滚嚎叫,还回头看青岚,直嚷:“我刘元奎别的不行,花街柳巷常去的!什么缅铃银托儿,般般皆行的!”
青岚听了这样的混话,也不禁皱眉。
红衣美人气极反笑,回头一把揪住了刘尚书的胡子,质问:“这可是你养的好儿子!”
可怜那刘尚书的胡子彻底遭了秧,被活生生揪下来一大把之后,大概也只能剃剃干净去冒充太监了。
不知是刘尚书吃痛,还是心疼儿子,态度反强硬起来,大叫道:“流丹姑娘,天底下谁不知道你们小侯爷喜欢男人?这事就是传出去,人也未必相信是犬子强了小侯爷吧?倒是老夫看如今小侯爷的情况不太好,不如老夫和家丁先出去,由姑娘来给小侯爷沐浴更衣之后,再惩戒犬子如何?”
那女子越发银牙咬碎,直接问候起那“刘尚书”的祖宗八代来。怒气冲冲直要将那刘家小公子碎尸万断,不然就告到皇上那里去,请陛下为小侯爷做主。
她这一说,那刘尚书倒又软起来,先遣了家丁出去,又忙不迭地陪罪,求爷爷告奶奶地,一径做小伏低。
如此一番争争吵吵,寻死觅活之后,那红衣美人终于开了口,说只要刘尚书肯出上十万白银,她自然会找人医治小侯爷“身心伤痛”,再打点打点知道小侯爷今日去处的众人,把这件事彻底压下去。
青岚饶有兴味地旁观着,不知怎地,脑子里忽然蹦出一个词:仙人跳。
谁料刘尚书听见红衣美人提出如此巨额“和解方案”,却是愣了一下,态度立刻大大转弯,居然马上就忙不迭地一口应承下来,连忙着要确认小侯爷是否只有这点要求,又吩咐下去,说多弄些异宝珍玩为小侯爷压惊。
红衣美人这才打发了众人出去,要了身衣裳来给青岚更衣。
“小侯爷,怎么一直都不说话?只让流丹这个口拙的在这里打头阵!”红衣美人擦擦头上细汗,再次扑在床头,细细地打量她,“难道是方才对付那个刘家公子,太过耗费精力了?”
这样的对话还真是……饶是素来镇定,青岚也觉得一切过于匪夷所思,自己到底是谁?春官儿,小侯爷?女子,男子?是玩仙人跳的骗子,还是高高在上的贵公子?
刚要开口询问,忽然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流丹,真的是累死我了!”
万般诡异。
然后便是自己方才费了好大劲才能够支配一点的身子,懒洋洋地一滚,把裹体的红纱撒了一床。
红纱底下,是穿得整整齐齐的白色中衣,只撕掉了一只肩袖。
那美人过来,用一条湿布轻拭,红色的痕迹便尽皆褪去,还原成白玉般的肌肤。
青岚挣扎着想说话,想动动手脚,却什么也做不到。仿佛自己就是一抹游魂,进入了别人的身体,看着“自己”说,“自己”笑,却什么也掌控不了。
红衣美人嘻笑,“啧,我的小侯爷,我们在刘府耽搁的时间可真是不短了,回去鸣鸾苑那边还有不少事呢,我看你还是快点更衣,快点回府吧!”
青岚只觉得自己的身体闭着眼,又是懒洋洋地一个翻身:“早说了今后没人的时候不要再叫我小侯爷了,现在青郡侯已经没了,什么小侯爷不小侯爷的,这个名号我也顶不了多久了。”
“已经习惯了嘛,不叫小侯爷,难道叫你小姐才对?”红衣美人口里说着,手里不停,将青岚扶起来,服侍她穿上刘府送来的锦绣华服,又道:“那么小姐,婢子问你,你到底还有没有个女孩儿家的样子?把自己的名声这样糟蹋,将来还怎么嫁得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