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侯爷,末将脸上有什么东西么?”武青终于受不住青岚频繁的“偷窥”,索性直接问道。
“哦,”青岚神智也有些恍惚,被如此忽然一问,竟然脱口而出,“武将军好生面熟,竟象是前世里见过一样。”
“咳,咳咳……”孙公公一下子被呛住,一叠声地咳起来。看来小侯爷对于美男的爱好还真是没有改变,可……陛下才离开去为他解决前面筵席上闹下的纠纷,他居然就在这里……调戏顶头上司,未免过于猖狂了些……不过估计这事,没人敢禀报陛下也就是了。
武青也微微皱眉,对这位“皇帝内宠”的行为甚是不满,但不知道青岚是不是在影射那次刘府相见,便也没有答话。
青岚叹口气,无奈地转头,将桌上一只空酒盏倒了酒递过去,道:“孙公公喝点酒,顺口气吧!”
“奴才不敢!”孙公公连忙摆手摇头,笑话,这套白玉碗碟壶盏不知道有多珍贵,陛下把珍藏多年的东西拿来给两位宠臣使用,他可没这个福气用这样的东西。
恰在此时,又一队内侍捧了御赐的新菜,逐个送上桌来。内中一款八宝焖锅儿,更是将整只炭烧火锅都端了上来,由小太监当场打开来盛入盘中。
谁料小太监正举了盘子要盛的时候,哧地一声,火星乱爆,居然一颗炭星儿跳了出来,正落在羊脂白玉盘的正中。
“小兔崽子!”孙公公心都快揪起来了,“仔细扒了你的皮!”
“怕什么?”青岚一笑,“真玉是不怕火炼的。”说着,从小太监手中将白玉盘接了过来,放在面前端详。
白玉细腻婉洁,精透润泽,虽有微瑕,不掩其瑜。
“武将军,”青岚却忽然抬头,“你且看看这是什么?”
青岚这样一说,那孙公公小太监等人立时紧张起来。武青脸上也掠过一抹讶色,接过青岚手中白玉盘,细看了看,道:“不就是一块炭迹么?难道有什么古怪?”
“将军差矣!这哪里是一块炭迹?”青岚却故作神秘地摇摇头,“这分明是一个上面带着炭迹的白玉盘!”
孙公公大大松了口气,微微哈了腰,抚着心口笑道:“小侯爷又戏弄奴才们了,奴才这小心肝儿可禁不起这样扑腾!”
众人便都笑起,一时席间气氛倒活跃了不少。孙公公又给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后者连忙退出去又找个盘子重新安置。
“世人多愚妄。”青岚却在一片笑声中低声叹道,“往往只看到了白玉盘中一块炭迹,便自以为看到了全部;殊不知,偌大的一只白玉盘,却在他的眼中,被忽略掉了。”
武青一愣,投向青岚的目光,多了几分复杂意味。
谁也料想不到青岚这时,又做了一个令人惊骇的举动:她把羊脂白玉雕花盘拿到面前,摇摇头,叹息,一松手——好清脆的一声,白玉盘轻松分为两半!
侍候的太监们低声惊呼,孙公公也张大了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武青皱眉,才觉得这位小侯爷另有蹊跷之处,就看到他这等行径;倒真是恃宠而骄、不识人间疾苦的典范。
青岚止住小太监上前收拾残局的举动,自己弯腰,将两瓣碎玉从地上拾了起来,“白玉盘啊白玉盘,你若有灵,知道世上竟有人对面不相识,应该也就是这般宁为玉碎的心思吧?”
众人登时哭笑不得。
青岚把碎玉放于桌上,随手又从袖中取出一方素白丝帕,郑重其事地覆于其上。这样怪异的举动,看得众人惊诧莫名——青岚凝眸望向武青:“玉盘有灵,当移体重生!”
随着青岚抽去白帕的动作……帕下的玉盘光洁如新,哪里有半点破碎过的痕迹?
孙公公和众太监面面相觑,半晌,方小心翼翼地问道:“小侯爷,这,可是幻术?”
幻术,其实就是所谓戏法儿,专靠手疾眼快,向来也是被达官贵人津津乐道的节目,就是今日,在前面寿宴之上,也有几个幻术班子侍候着;但贵为青家的小侯爷,大赵的副招讨使,还弄这个玩乐,就显得不是那么尊重了。
青岚笑着点点头,却紧紧盯着武青追问道:“武将军请看,这玉盘与方才那一个,到底是有区别的;然而玉魂已移,不知武将军还能认出么?”
孙公公却没有心思去研究两个人话里话外到底有什么波涛暗涌,他现在满心里想的都是:既然是幻术,那么那只白玉盘到底是破碎了的。现在当务之急,或者应该是私下里联系下那位流丹姑娘,看看青家库房里有没有个一模一样的;即使没有,以青家的财力人脉,用羊脂白玉现请人雕琢一个,大概也不是没有可能吧?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萋萋迷迷,乱人眼眸。
在从严州前往徽州的官道上,一行奇怪的队伍正在缓缓前进。
说是奇怪,是因为队伍的组成有些不伦不类。两架黑漆漆不很起眼却极其宽大的马车,几匹器宇轩昂看得出久经沙场的战马,还有马上天神般威风凛凛的白袍将军……此外,队伍前面不远处,两个戴银盔着银甲在那里嘻嘻哈哈的……明显是两个女扮男装的姑娘家……
这一行人,正是赶往潭州赴任的武青、青岚等人。
武青受了皇帝任命,任荆湖南路招讨使,但他这个官职却与以往招讨使兵权在握叱诧风云的封疆大吏形象完全不同,皇帝端木兴居然没有给他们一兵一卒,只是同意他从襄阳前线上将自己的旧部抽调一部分作为亲卫!而现在,那批旧部正在星夜赶来汇合的路上,这也是他们这一行人行程放得如此之缓的原因。
唯一陪在他身边的偏将邓隼,正郁闷无比地盯着前方那两个娇俏美丽的背影,忿忿骂道:“格老子的,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个不男不女的妖孽来监军!”
武青哼了一声,“邓隼,以后说话可不能这么无遮无拦地!再说他也不是什么监军,他是招讨副使,你正正经经的上司!”
邓隼挠了挠脑门,依旧不甘心地说:“什么副使,不就是个专门陪人上床的小白脸儿吗?皇帝老子不敢留他在京里,就踢出来让咱们伺候着;什么时候惹恼了爷,管他什么上司不上司的……”
武青怒道:“住口!”
邓隼立即打住,看了看武青,又看看前面招摇着的桃花马,悻悻地带马走开,到马车那边去取些水喝。
不过他喝着水的时候,还是转头对着那匹桃花马悄悄地啐了一口,轻声道:“呸!格老子的,不在你自己的马车里头好生呆着,跑出来碍爷的眼!”
而此时,前面马上的那两位,荆湖南路副招讨使青岚和她的侍婢流丹,也正在小声地议论着。
“小侯爷,骑这么长时间的马,乏了吧?不如到马车里坐坐?”
“乏?还挺得住……流丹你早起来还没吃什么东西,马车里头有现成的点心茶水,你不妨多少吃上一点。”
“我……不饿。”
两个人这样说着,相视苦笑。
这两辆黑漆铁梨木大马车,是青岚专门从侯府里挑选出来的,外表看着黑乎乎的不怎么起眼,里头可是舒适宽敞,绝对一流的奢华布置。她向来是个有些懒散的,能躺着的时候绝不坐着,此去湖南,路途遥远,自然要最上等的享受才好。
可谁知……两驾马车,一驾送了武青,另一驾,却被……那个人占了。
至于那个人是谁么……她新收的男宠,平州戏园的春官儿……
而那人的另一重身份,说出来却吓死人:天下人闻风丧胆的血衣卫恐怖特务组织中癸字部首领,专司情报分析和谍探工作的一号人物:谢聆春。
青岚这才明白当初“小侯爷”为什么要把“春官儿”带入侯府。血衣卫,原本就是青郡侯名下的内廷侦查机构,而原本的鸣鸾苑,就是依托血衣卫发展而来,更曾专门请谢聆春入苑授课;只不过相对于血衣卫而言,鸣鸾苑并没有技术研发、暗杀、侦缉、刑讯等等部门设置,而是专攻情报一途,虽然是小儿科,却是当初的小侯爷与青郡侯青缙玩“请君入瓮”最重要的一个工具。
其实以谢聆春的身份地位,早已不需要亲自去做什么卧底、混迹戏园一类的初级工作,但他身为密谍头目,却偏偏喜欢玩神秘,故作高深。可以说,在当时的京中,除了青郡侯青缙、小侯爷青岚、以及少数的几个高层人物,没有人想到平州戏园子里的当家花旦,便是令人闻之色变的血衣卫癸字部头领。
而这样的神秘感,也令他得以在政局的风云突变中,轻松解脱。青郡侯一倒台,血衣卫立时瘫痪,各部头领纷纷被监视控制;只有他,借着小侯爷的胡闹,混到了小侯爷的“后宫”鸣鸾苑,又搭上了青岚前往湖南的马车。
“流丹,”青岚有些愁眉苦脸地,“你说能不能请那位出来呆一会儿,咱们也去马车里歇歇?”
“这个……”流丹犹豫着,“小侯爷可以去试试……不过谢公子说了,他不会骑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