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从前的那位“共享秘密”的人呢?他愿不愿意将他变成一只鸟?
永远陪伴着他,听他言语,给他回应,温柔为他而啁啾的,美丽笼中鸟?
如果他是女儿身。
端木兴这样决定着。
年少时一次,他和青岚在一起谈论青缙,讨论这位拥有倾国之富的大奸大宦,哪些作为是出自权谋,哪些,是权力衍生出地心理变态……那时他对青岚说,他会拥有这江山,会鼎立天地间,会利用权谋掌控天下,却也不会放弃,幸福。一个正常人的幸福。
所以他会适当放松自己。会执着地不去利用“外戚”这个巩固皇权地常规途径。会在心中存一丝幻想—得一红颜知己。执手白头。
当然。作为帝王。任何地幻想。任何地奢望。都建立在“不危及江山社稷”地前提之下。就如他“大赵不复。后宫不立”地誓言。如果真地遇到需要。他也会顺水推舟。借朝臣之求。为自己添上几个无关痛痒地嫔妃。来稳固朝纲。或是鼓励将士用命。
而他梦想中执手一生地伴侣。则该是善解人意地。以一种默默地支持地姿态出现在他地身后。在他操劳时添一盏香茶。在他疲累时温柔地倾听。
如他对霁月描述时说过地。他本没有想过青岚—即使两个人地相处多有暧昧。而他面对他地时候也多有情动。
原因不过是:青岚过于聪明和狡狯。若真是个男子。他绝不敢放心将帝王地真情交付到这样一个人手中;变数太多。他不敢用江山来冒这个险。
但青岚若是个女子呢?这些日子心心念念。就是在想着这种可能……若青岚是个女子。那么那些担心便都不存在了吧?虽说历史上也有以女子之身而摄政专权。终而篡夺江山地先例。但——他还是自信地。亲政以来他能够防范得了内阁制中最易擅权地宦官。就能够坚守住“后宫不得参政”地古训。
试想,与那些烦人的政务权术剥离开来的青岚,专为他一个人而温柔妩媚的青岚,与他携手看尽朝霞夕阳,品遍秋月春花……忽然觉得,如果是青岚,他的确会心甘情愿为之放弃后宫,就算是满朝文武相逼,他也会守住这样一片心意……
皇帝陛下就是这样对着那一丛娇艳欲滴地牡丹出了神,剑眉浅舒,薄唇微抿,带一抹淡淡笑痕。
这样的时刻是没有人会来打扰他的,即使外面已然为他所颁布的政令乱成一片。今晨从寝殿出来,他便接连传下几道旨意,并起身前往青岚暂时的居所——而他身后一百黑狼卫立即将这个小小地院落团团围住,其杀气之腾腾,足以将任何胆敢对上谕不满,妄图叩见圣颜提出异议者拒之门外。
他所颁布的三道政令,主要是关于人
其一,大封武将,恩赏衔爵——武青等军马都督皆加上将军,赐宅邸奴婢,一应待遇如同级文官;其二,擢青岚从一品,正式接掌工部;其三,命高洪飞为兵部尚书,进驻内阁。
这样的命令一出,便是等于正式提升了武将地位,排布了内阁座次——尤其是高洪飞兵部尚书职位地任命,直接分权于那统领着兵、刑二部的老太傅大人,终于表明了皇帝陛下对太傅大人请辞一事地态度——从此老太傅的首辅地位,已经摇摇欲坠。
不用想都可以知道,这些政令,会在关注着政局的百官中引起怎样的轰动。
所以命令一出,端木兴便躲到了青岚这里,将那些可能的麻烦挡在院外……同时自己也被挡在了房外——房内,星夜赶至的医圣鲁季,正在为青大学士针灸疗穴,驱袪寒毒。
端木兴负手而立,一身竹龙袍被牡丹花丛衬得越发雍容端凝;黑狼卫远远地站着,森然而威严。没人能够来打扰皇帝陛下此刻的思绪,更没有人能够去观察皇帝陛下此刻的表情——而若真有人可以去观察的话,便可以看到他脸上那淡淡的笑,看到他投向不远处一扇雕花小木门的隐含着期待的目光。
那扇门已经紧紧关闭了一个多时辰;而按照鲁季老头的交代,如果一切顺利,半个时辰之后,青岚便可诊疗完毕;而他,就可以来到朝思暮想的那个人面前,让一切尘埃落定。
是的,让一切尘埃落定。
端木兴已经想好,他不能够再等下去。在与霁月的谈话中他理清了思路,等待和拖延,只能使事情变糟;既然决定了如何面对确定性别以后的青岚,那么,就让真相快一点到来吧。结束他这样惶惶而跃跃的日子,让一切尘埃落定。
这次的接连三道政令,便是他送给青岚的礼物,揭开真相之前的铺垫—安其心,遂其志。若青岚是个女子,那么再滔天的权力也不过是过眼云烟,他可以尽力满足她:卢太傅尴尬挂职,高洪飞原本是青缙一系;杨鸿渐、张谔都有着亲青的名声,加上青岚自己这扶正的工部代理尚书,如今内阁几名成员,都隐隐与“青”这个字有着深浅不一的联系。
而如果青岚愿意,他甚至还可以让她在内阁首辅的位置上过一把瘾——此,她的官路也就走到了极致……再升一步的话,愿不愿意,母仪天下?
当然,如果青岚是男子……虽然此刻他已经觉得这样的可能不大,但万一如此,他也会懂得慧剑斩情丝,翻覆之间将一切控制在自己掌握中。
耳边忽然“吱嘎”一声,伫立静候的皇帝陛下立刻凝神;再度抬眸望去,却见牡丹丛中的雕花木门打开,一个身形瘦小的护卫提了只盛满黑水的木桶出来;见了他却只匆忙行礼,又拒绝了黑狼卫帮忙的意图,满头大汗地跑去井边换水。
端木兴微微皱了眉头,盯着这护卫的背影想了想,却记不起这个没什么存在感的人的名字到底叫什么了,只想起血衣卫交来的卷宗上说,他和青岚之间也颇有些绯闻……从前他没想过青岚是女子,对她身边出入的这些人向来听之任之,甚至有些推波助澜,有些庆幸这些人的存在会有助于他控制自己的感情……如今却是怎么看怎么碍眼,即使,明知青岚懂得催眠术,明知青岚不是传闻中那样的人。
看来应该强制性地给青岚配些婢女了,身边出出入入都是男子到底不妥……
“李戌!李戌!”鲁老头的大嗓门,带着几分焦躁,“水!快!快点!”
端木兴心头一紧,不由靠前几步,又停住脚;看那李戊一叠声地应着话,趔趄着赶着抬水进去……然后敞开的雕花木门里传来鲁老头疲惫沙哑的低吼,“快给我洗这针,还等什么?!”
原来是洗针,端木兴蹙眉,想起方才那桶黑水——到底有多少寒毒需要祛除呢?
“你急什么?我说治不好了么?!”老头子又怒吼,“谁让她不肯好好养着?!蛮邦的药粉不管用,内力压制也不管用,寒毒都滞到穴位里了,能引出来这些已经不错!”
端木兴又迈前几步,没发觉自己已经下了甬道,走到花丛里去了。
“等她醒了告诉她!想死就不要找我老头子了!说多少回要静养,要静养懂吗?!什么政务,什么官场,能不能离远点?!”
陛下,陛下?”青岚微微抿了抿唇,轻声呼唤。
“哦。”端木兴从怔忡中回过神来,随手把空了的药碗搁在一边,目光却依旧停留在青岚的面庞上。
“青卿你瘦了。”
“陛下不也是一样么?这段时间……”
“是朕太大意,一直以为青卿身上寒症虽然厉害,总归有医圣看着、太医院药材供着,却没想到竟到这般地步。”端木兴慢慢地,一字一句地感叹着。修长的手指探过去,触碰到那晢白不见半点血色的肌肤,顺着略带尖削的下颚曲线滑下,三分缱绻暧昧,七分痛惜温柔。
青岚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碰触,只略扬起眉,笑道:“陛下多虑了,臣不是好好的?这一点小伤小病,正好躲懒。”
“还说是小伤小病么?!若不是这次朕恰逢其会听到鲁老医圣的话,险被你们骗过了!”端木兴的语气虽是斥责,脸上神色却越发温柔,目光中几分后怕,“可恨血衣卫居然也帮你瞒着朕!”
“是臣不让谢都指挥使惊扰陛下的,臣这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不发作的时候不是什么事也没有么?只是这一次鲁首领隔得远些才耽搁了……”说着却忍不住又咳起来。
并不习惯也不太懂得如何伺候人的皇帝陛下有些手忙脚乱,一时不知道是该去拍拍她的背,还是去替她倒碗水,再或者是去替她叫人来?结果只能是什么也没做,拉着她的手一叠声地问:“怎么又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