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明天?!”金鸣瞪大眼:“那还说什么,我得给你整一桌酒席送行啊!小二!小二!”
青岚看着他忙活着加菜,又叫了二斤酒,忍不住取笑道:“你今天如此放肆,真喝得醉醺醺的回去,不怕你回去了让你家雨诗姑娘冷落你?”
没想到,金鸣这回没有像平常一样扬着下巴吹牛,落寞地叹了一口气,抬手就闷了一口酒:“喝酒喝酒!”
青岚按住他的手:“有心事?”
金鸣答非所问:“你说,我整日里忙东忙西地是他妈在为了谁?我越来越觉得我两头不是个东西。”
青岚不惯他这毛病:“你才知道啊?”她早就对他这毛病看不惯了。
金鸣一噎:“你还是我朋友吗?”
青岚想了想,刚刚跟他做了好大一笔生意,不好就手翻脸,便放缓了语气:“到底怎么回事?”
金鸣也是憋得很了,他平时朋友虽多,知道这件事的却只有青岚一个人,也不管她合不合适,便倒起苦水来:“我大姐也真是,明明生米都做成了熟饭,她干什么还别着,非要不让我叫雨诗进门?难不成让我的孩子一生下来就得是个私生子?”
他一边说一边连连喝酒,一会儿二斤酒就下去了一小半。这酒度数不高,后劲却大,不一会儿,他的舌头大了起来:“不就是雨诗的身份上……”
他机伶伶打了个寒战,酒一下醒了,抬头看了一眼青岚。
青岚不耐烦地白他:“看你那没胆的熊样,雨诗的身份再复杂,她总不可能是皇帝的女儿吧?”
金鸣瞪大了眼睛:“你,你都知道了?”
青岚哧笑一声:“你也别怪金夫人,她是为你好,生怕她的身份以后出了岔子,你吃不了兜着走,你不说体恤她,也别给她添乱吧。”
那一年青岚弄了半天才明白过来,金鸣那位家里的夫人其实是他的大姐,他本人还没有成家,而且,他跟雨诗的关系也绝不像妓女和嫖客那么简单。
只是对方不说,她即使看了出来,也不会主动说出来,便一直当作不知。
金家是金陵城数一数二的大商家,早些年贩生丝出身,后来挣下偌大的家伙,到了金鸣父亲这一代,最盛的有过一个“金半城”的传说。
当然不至于他家有金陵城半个那么多的商铺,只是也富得流油,只是金父早年子嗣不顺,只得一个女儿,便给她在家里招了个女婿在家。这个女儿却也命苦,女婿没招多久,便在一次进货的途中失了踪,好生生的新婚小姑娘竟就守了寡。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此时金父一个小妾怀下身孕,生下来之后居然是个男胎,这就是金鸣了。
金父喜从天降,可惜的是金家多年无子,主母也去世,家里无人主持,那妾侍每天在家里胡吃海喝,到生下来时,胎儿太大,差点没有母子俱亡。
最后好不容易挣了命把儿子生下来,金鸣的生母却奔了黄泉。
金父守着好不容易得来的儿子,欢喜了没多几年又去了,偌大的金家只剩下长姐弱弟两个。
金夫人因是招的女婿,便没有随夫姓,她也是个强人,父亲去后,愣是守住了这偌大的家资,没叫族人外人欺负了去。
一日日地盘下来,虽然光景不复金父在时的模样,但也是城里数一数二的富户。
金夫人长姐为母,实则又为父又为母地把幼弟拉扯长大,在他身上投注了所有的母爱,只恨不能给他最好的,偏没想到,这个弟弟从小不省心,最后居然要闹着娶一个清倌人为妻!
可没把她气出个好歹来!
金鸣停了手,叹了一口气,又是喝下一杯酒,青岚没再劝他:谁没有件烦心事?他如今有自己可以喝杯酒也好,她瞅着,雨诗那件事绝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就像……
青岚心里突然掠过那个人的影子,忍不住怔了怔。
她举起酒杯,提着笑:“来,你喝,我看着!”
金鸣嘟哝了一句:“次次都是我喝,你自己滴酒不沾,真叫好意思!”
青岚苦笑:能放心地醉一次,何尝又不是福气?只是,她只怕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有这样的福气了。
原本是给自己的践行酒,没想到喝醉的人却是别人。
金鸣在得胜楼里原本是熟客,青岚只招呼了一声,便有小二殷勤地叫来马车,帮着青岚扶上了马车,青岚大方地抛过一块银子:“给你喝酒吧。”
酒楼里说书先生不知是第几次在讲着她白家的老祖宗白胜卖马的故事:“……我这马日行只四百里,你要每天精细黑豆喂着,间或……”
在说书先生抑扬顿挫的声音里,青岚的思绪渐渐飘远:也不知道三年过去,远在边疆的舅舅怎么样了。
金家大姐是个礼数周全的人,即使如此,听风有半个月没有回家的弟弟回来了,还是喜得迎了出来,向青岚道谢:“多谢白相公了,要不是你,我家这不成器的东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得家来,他呀,一颗心早不知道被勾到哪去了。”
还好,金夫人只抱怨了这一句,也没有往下说下去,她热情地邀请青岚进门去喝杯茶,但青岚还有事在身,怎么可能答应她?
她连连摆手,辞了热情过度的金夫人。
这位夫人也是可惜了,看她保养得如同二十五六的青葱少妇一般,长着一双微圆的凤眸,不笑起来是不怒自威,是个难得的美人。
可惜她再是嫁的赘婿,在夫婿生死不知了这么多年的情况下,她也不能如其他的妇人一样改嫁另谋退路,守着金鸣固然是她的愿望,何尝不是无奈之举?
为金家的一叹也只是一过脑的事,青岚养足了精神,第二日便踏上了回京的路。
日夜兼程地回了京,青岚马头一拨,就要往三柳巷而去,走了两步,便想起来:那里已经再没有了她的家……
她的家在哪里?青家?不,那里从来不是她的家,住在那里面的人,除了一个青琚,也没有人是也她的家人。
京城之大,竟是无处容身……
她迟疑再三,想起那一年最后的那个落脚地,转身向那边走去。
她还记得巷子口有老汉在叫卖麦芽糖,路旁栽着高大的榆树,这个时节跟她离去的季节一样,暖而不热,温温的太阳照在脸上,让人想要发笑。
青岚脸上带着暖乎乎的笑,看见前面拎着水桶歪歪斜斜在走路的那个人,迟疑地叫了一声:“金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