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岚开始不知道他的身份,只是例行给了五两银子,他也笑眯眯地收下了,现在居然还好心来说出这种类似宽慰她的话,真是奇怪。
别看这五两银子换在别处很值钱,实际以吴春这样的品阶,只给五两好处,如果换个心思狭窄的,说不定就要怪她不识眼色,认不得真神,是在打发讨饭的。
青岚也猜不出这太监在想什么,索性不去多想,只轻声答了声:“是。”作足一个小官女儿该有的本分,一句话不再多说。
约莫爬了小半刻钟,那似乎看不到尽头的石阶才算是真正爬完。
至此,大政殿的全貌终于在青岚的眼前铺展而开。
整个外殿当先排着七根金色的大立柱,立柱上龙卷凤飞,雕着精细的浮雕,廊檐下的青玉板上是镂空的雕饰,在阳光之下释放着空明的光芒。它的整个屋脊就像一条静卧在瓦当正中的龙,面向东方的方向,龙首的螭吻嘴巴张开,似要仰天而哮。
好生壮美的宫殿!
吴春转过身来,对青岚这脸都不红一下的体力还有些吃惊:这大政宫的汉白玉台阶很有讲究,取其九九无极之意,它是修了九百九十九个台阶的,每一个台阶还又陡又峭,爬起来颇费些体力。
寻常的女眷不怎么活动,这么高的台阶让她们一步步爬上去,能走到一半就得叫声累,像是青岚这样的面色不变的,吴春都没见过。
当然,这里是皇帝办差的地方,吴春在这里看到的女眷,除了皇帝宫中曾有过的那几个宠妃来,最多不超过五个。
前头三个,那都是亲王勋贵里德高望众的老夫人,而最后的那个人……
吴春的目光在青岚脸上微微一触,便垂了下来:“青大小姐稍等片刻,等我先行像皇上去复命。”
青岚客气地笑了一声:“吴总管请自便吧。”
神色自始至终都平淡无波,吴春原还以为这姑娘在轿子里没注意他跟秦王说什么,才对他的态度如此平和,想不到这姑娘门儿清,却还能始终如一,这样的态度,无形中又叫他高看了青岚一层。
想到此处,他叫来一名小太监:“青大小姐大病未愈,不能吹风,你先领着青大小姐去偏殿歇一歇。”
小太监不敢怠慢:寻常人里谁曾得过吴大总管一句亲口来的吩咐?只怕是那些亲王皇子们都不一定有这个待遇,也不知这请来的小姑娘是个什么来头。
青岚大大方方地受了吴春的好意,道了声谢,便跟着小太监到了偏殿。
这小太监估计以为她是个什么大人物,不知在哪里弄来的好冬茶,让他也给青岚泡了来巴结。
青岚品着两世以来喝过最好的茶叶,一开始还觉得吴春是在多此一举:皇帝既然是要召见她,怎么可能让她故意在外面干耗着?就是手头上有事,也不会让她等太久。
谁知这一回,青岚还真的想错了。
她手里的茶已经换了三回,期间她因为茶水喝得太多,还上了一趟净房,掐着时间,起码等了一个时辰,她也没等来凤启帝的宣召。
又再吃了两块茶点之后,青岚也静不下来了,叫来小太监递上一块银子:“这位小大人,陛下怎么还没有宣召我啊?可是之前有什么事耽误了?”
小太监还没有答话,便听主殿处有人进来了:“陛下有旨,宣青氏青岚上殿觐见!”
青岚轻轻地吁了一口气。
腥红的地衣上,青岚跟着小太监无声地行走。
这地衣每走一步便深陷其中,柔软而又温暖。刚一进大殿,她便闻见一阵好闻的龙涎香的味道,这味道随着她从门口到殿中时,益加清明浓厚。
小太监走到一处屏风前却不再往前走:“青大小姐,陛下就在暖阁里暂歇,您请进去吧。”
青岚依着规矩,低着头一直没有抬起头来,此时终于抬头一看,这暖阁没有门关着,当先就是一扇透薄白亮的屏风,屏风上画着一幅泼墨山水画。
青岚不懂这些诗啊画的,但好料子在这些天里见过不少回,因而一眼便认了出来,眼前的这以绢作画的屏风上的这布正是薄而不透,如萤枳微芒,誉满天下的素缭绫。
缭绫以色泽鲜艳,富于变化闻名于世,实际很多人不知道,其实大凤国真正顶级的丝织物正是这眼前看着极为不起眼,更像是白绢的素缭绫。
现在是白天,尚觉不出其中的好处,到了傍晚时,屋里不点灯,这白色的缭绫便会有微光如泼染在绫面上,像是能发光。
若是能在这样的好丝上作一幅画,放在月光之下,月色流动间,画也会给人一种活过来的假像。
屏风后,一个隐约的影子映在上面,似乎捧着一本书看得入神。
青岚见状,便不急着进去,往那屏风上多看了两眼。
“哦?看来青大小姐很喜欢这扇屏风,看得这么认真,都不舍得进来见朕了。”屏风之后,一个清朗的男声忽地响起。
明明是闲聊的语气,想起出声那人的身份,青岚到底不敢等闲视之,忙从屏风后转出来,对着宽大的御案后跪下行礼:“小女子青岚见过陛下。”
那人却不马上说话,青岚双手置于额顶俯身下跪,行的是最端正的叩首之礼。暖阁里温暖如春,但青黑色的地板仍有些寒凉,直到她感觉她都快把手掌下的那块地板捂热了,凤启帝方恍然道:“唉哟,小丫头还跪着呢?刚刚见到故人之后,心思浮动了些,快起来吧。”
青岚以为他说的是原身的外祖父——那个羞愤而死的扬威将军,弄不清楚他是什么意思,不好贸然开口。
凤启帝沉默了一会儿,她只觉得一道说不上很温和,但也绝对没有恶意的视线在她的头顶上盘旋着,笑了一声:“敢在皇后宫前跟贵妃大闹的小丫头见了朕,竟是这样害羞吗?你抬起头来,让朕好好看看。”
青岚其实也想看这皇上长啥样很久了,她便就势抬头,视线微微下垂,只是快速地一瞟便收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