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尚楚给宋尧打了个电话,听着宋尧在电话那头气急败坏地把他臭骂一通,连声应和道“是是是我错了”,“我他妈不是人”,“嗯嗯我就是个惊天大傻|逼”......
宋尧“扑哧”一声,尚楚听他笑了,终于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阿尧,对不住啊,没和你说声就走了。”
“得了吧你,”宋尧说,“你最对不住的可不是我,是白——”
好像生怕这个名字触碰了什么禁忌似的,宋尧的话音戛然而止。
尚楚垂眸,走到窗边往外看,公寓楼背后就是一条特色小吃街,到了夜晚尤其热闹,什么火锅冰淇淋、土耳其烤肉、印度飞饼啊这些噱头足得很,路上摆满了矮桌和塑料板凳,熙熙攘攘的全是人,空酒瓶和烧烤竹签扔了一地,很真实的烟火气。
“你那儿怎么样啊?”宋尧转移话题问,“我长这么大还没去过南边呢,和首都差多不多啊?”
“这边很热闹。”尚楚拉开插销推开窗,外头夹杂着油烟的热气扑面而来,他被呛了个正着,边咳嗽了两声边说,“街上挺乱的,路不怎么宽,人也多,不过好在有人气儿。”
宋尧嗤了一声:“你这话说的,就和咱大首都没人气儿似的。”
尚楚说:“那不一样。”
“得了吧你个叛徒!”宋尧说,“还说什么要回报家乡的父老乡亲,我靠老子听这话差点儿没吐出三里地!”
“滚你|妈的蛋!”尚楚笑着骂他一句,“老子就他妈的是品格高尚胸怀大志出淤泥而不染,你这种道德水准低下的压根儿理解不了,无知的很。”
宋尧气得跳脚,又是一通叽里咕噜乱骂怼上来。
两个人闲聊了小半个钟头,大概人都是需要陪伴的,尚楚呼吸着窗外飘进来的烤肉香气,觉得心里疏朗了不少。
“宋尧。”他突然喊了一声。
冷不防被叫了全名,宋尧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警惕地问:“干嘛?”
“那什么,”尚楚摸了摸鼻尖,“谢谢啊。”
宋尧先是一愣,随即拔高音量嚷嚷道:“你是尚楚吧?是本人吧?没被盗号吧?”
“滚滚滚!”尚楚笑道。
虽然谢谢不谢谢的这种话在朋友间没什么必要,但尚楚心里明白,这段时间下来宋尧也被折腾的够呛,从他身份被揭穿、险些被学校开除、遭受非议和诽谤、尚利军生病急需用钱,再到最后和白艾泽......总之发生了这么多事,宋尧一直都陪在他和白艾泽身边,小心翼翼地平衡他们的关系,尚楚是真心感激。
“阿楚,有件事儿我思前想后,还是得和你说声。”宋尧的声音突然正经起来。
小吃街上有一对情侣在互相喂对方吃花生米,尚楚一手搭着窗框,他们吃一粒,他手指就在窗台上敲一下,心不在焉地回道:“什么?”
“老白他病了,”宋尧叹了口气,轻声说,“他上午到处找你,疯了似的,后来到你家里去,在你家门口不知道等了多久,回去就高烧了。”
尚楚敲打窗框的手指一顿,片刻后低低“嗯”了一声。
“你们......”宋尧小心地斟酌措辞,“以后打算怎么办?”
“就这样吧,”尚楚合上窗户,安上插销,“阿尧,我和他,我们本来就不是一路人。”
“不是!”宋尧有些急了,“为什么啊?老白他对你那么好!”
尚楚随手捞起一只玩偶,逗弄着小熊下巴,笑着说:“就是太好了。”
宋尧沉默片刻,才诚实地说:“阿楚,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首都有最好的医院给你爸爸看病,有全国最一流的警局等你来学习,你我老白三个人也不用分开,我还是想不通你为什么要走。”
宋尧想不通,谁都想不通。
最好的医院,最一流的警局,最默契的朋友,最珍重的恋人。
就好像最好的、最光鲜的一切都垂手可得,他甚至不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只要继续留在首都就够了。
尚楚垂下眼睫,拨弄着小熊身上的连体牛仔裤,不知道如何才能向宋尧说明白。
他的每一个抉择都是踩在刀刃上做的,无论向左走还是向右走,亦或是停在原地不动,刀尖都要把他脚心割破,旁人看不见他脚底踩着一地鲜血,反而问他为什么不走快点。
挂了电话,尚楚坐在床边发了会儿愣,觉得屋子里安静的可怕,那种空空荡荡不知道该落在哪里的飘忽感让他心慌,于是他又打开窗子,外头的叫卖吵嚷声一股脑冲进房里,意识到这个地方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这才总算心安了些。
尚楚站在窗边往外看了一圈,没找到刚才那对吃花生米的情侣,兴许是离开了。
他抽了根烟,出去刷了个牙,在燥热和嘈杂中睡了。
第二天上午,尚楚先去配了把钥匙,又把尚利军叫出来去了一趟市医院,医生一看他们从首都带过来的病历单和彩超就摇了摇头,含蓄地表示这程度就没必要住院了,开些辅助药物回去吃,保持好心情,有什么想做的事就去做。
意思就是没治了,没多久活头了。
尚楚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尚利军更是心里明白的很,两个人听了医生的话都没什么太大反应,说了谢谢就走了。
尚楚去取药处排队,尚利军在等候区等着,尚楚拿完药转过身,发现尚利军坐在凳子上,两条腿不停地抖动,眼珠子左右乱瞟,看起来很焦虑的样子。尚楚朝他走过去,尚利军看见尚楚来了,抖腿的动作立即停了,瞟了眼尚楚手里拎着的药袋子,小声问:“这么多?花了多少啊?”
“不用管,”尚楚把药扔给他,“按说明吃。”
尚利军像揣金子似的,赶紧把一兜药揣进怀里,又扯了扯尚楚的衣袖:“这次吃完就不吃了,不花那个冤枉钱,你自己攒着,你多攒点钱,你自己多攒点啊,攒多点......”
他病了之后消瘦的很厉害,说话也颠三倒四,尚楚从他手里抽回手,不自在地皱了皱眉头,尚利军敏感地察觉到儿子的不耐烦,立即改口说:“不说了,爸不说了,你忙你的去,忙你的,去去去!”
尚楚闭了闭眼,耐着性子说:“出去给你打个车。”
“不打车,用不着花那个钱,”尚利军连忙摆手,“打什么车,不打,我走回去,早上我就自己走来的,再走回去就行,不打车。”
他早上是走路过来的,尚楚在医院大门口等了他将近四十分钟才看见人,穿了一件发黄的白色短袖,胸口印着“蜂蜜味精”四个字,黑色长裤松松垮垮,裤头没有皮带,弄了条小姑娘跳绳用的皮筋绑着,脚上是一双人字拖,脚趾甲里藏污纳垢。
尚楚对尚利军一向耐性很差,大夏天的等了这么久本来就烦躁,看到他这副邋遢肮脏的样子就更是冒火。他四肢细的像火柴棒,肚子却很大,怪异的像志异故事里才会出现的生物,边上一个抱孩子的妇女行色匆匆,推搡中不小心踩了他一脚,他立即一口浓痰吐过去,凶神恶煞地骂人家是不长眼的畜牲,手里抱着的小畜牲也没好下场!
那妇女应该是急着带孩子看病,迭声和尚利军说对不起,抱着孩子往医院里跑,无奈人实在是太多,她脚下一绊,向前一个踉跄,险些扑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