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新人,这才相对着红了脸,赵兰庭转过身,却挨着床边坐了下来:“新婚之夜分枕而眠,据说不合礼矩,我是担心被长辈挑剔,不过……”他忍不住干咳两声:“岳母丧期,迳勿自当克制。”
想到要与陌生男子同床共枕,就算秋毫无犯,春归仍然觉得不惯,但她也知道兰庭的话不无道理,要真一个睡床,一个睡炕,沈夫人知道了,怕会觉得不合礼矩,辜负了长辈们的愿望。
只好低着头飞快往里挪一挪,面壁闭目,安慰自己忍过这新婚夜即可,到明日,就会依照出嫁女的礼法,为母亲服丧一载,在这期间都是不好同房的,倒可避免了许多尴尬,至于一年之后……两人必定也算熟识了,兴许不会再有如此别扭局促的感觉。
她几乎没有感觉到身后的响动,只渐渐地,听闻了赵兰庭长缓的呼息,应当是入睡了。
春归微抿唇角,再一次庆幸这个几乎能称为从天而降的夫婿,怎么看也不是个惹人厌烦的人,是否良侣虽还不能确定,至少还有这个可能。
于是她便也放宽了心,渐渐沉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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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旧时家中
春归被婢女唤醒的时候,枕边已经不见了新郎,她心中松快,听着梅妒、菊羞姐妹两交口称赞大爷的话,也觉得颇为中听。
“真如郭妈妈所说,大爷可不习惯婢女近身,今儿一早,大爷自己穿了衣裳,唤人打水进屋,娇兰就又抢先,缠着要替大爷梳整发髻,却被大爷支开了,让她去准备奶奶洗漱的器用,也不让咱们动手,自己就梳整了发髻,交待先去晨练,让咱们不用急着吵醒奶奶,等奶奶再休息半个时辰。”
“婢子还问了问文喜姐姐,姐姐也说,大爷年幼时跟着老太爷在外院读书,力所能及的事都是自己动手,大不同于那些衣来伸手的权贵子弟,惯爱让婢女泡茶添香,大爷的书房,别说婢女,就是小厮也不让擅自进入,书册笔墨,大多都是大爷自己整理。”
“连夫人身边的仆婢,都不知大爷喜欢的口味,可见大爷往常很是自律,根本不像宗家那几个少爷,就爱和婢女们调侃,读了本书,写几个字,婢女竟无一不知。”
听听这些评价,无一不是正面,赵兰庭又的确怎么看,都不像个好色之徒,虽说春归并没有乐观到笃信将来会与夫婿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地步,不过却有了几分信心,大概相敬如宾、举案齐眉有望?
心情愉悦,一大早就没忍住大快朵颐,好在赵大公子的确不排斥妻子有副好胃口,也完全不讲究妻子必须服侍丈夫用膳后,才能进用“残羹冷炙”的规矩,春归更加没有这样的自觉,还是郭妈妈看得有些心惊,没忍住提醒她:“如今在汾阳,大爷不在意,夫人也从不是挑剔人,大奶奶不用拘谨,只是……日后大奶奶随大爷回了北平,在老太太跟前,可千万仔细着些,便是屋子里的仆妇们看见了,说不定也会招惹诽议,在世家大族里,夫妇可不能同席而食,除非长辈们交待不用拘礼。”
春归:!!!
自家可从来没有这样的规矩,她的阿爹,甚至还会亲自下厨,做了美味佳肴给阿娘惊喜。
脸上却丝毫不见抵触,多谢了郭妈妈的提醒。
李氏相跟在春归身边儿,也紧声儿地劝道:“确然如此,阿娘没出阁前,你外祖母也是一样的教诲,只是遇见了你爹这样的宽厚人,从来也不讲究这些繁文缛节,可太师府,终究与我们家不一样,再者姑爷和你都是晚辈,若惹得尊长不喜,姑爷便是有心维护,也无奈不能违逆尊长。”
春归便对郭妈妈多说了两句,实则是宽阿娘的心:“我不懂得太师府里的规矩,言行多有逾谬,多亏了妈妈提醒,日后必然会谨慎小心。”
却暗忖道:听郭妈妈言下之意,似乎是指夫家这位老祖母待人严苛,不如沈夫人和蔼亲切,依郭妈妈的谨慎,并不应当指责主母,难道说……沈夫人对太夫人亦怀不满抱怨?
便暗暗记在心上,有些烦恼今后恐怕会夹在祖母与婆婆之间,立场难免艰难。
以新妇的身份对公婆献茶时,赵知州虽板着脸,但看得出来这是他一贯的性情,并不是克意针对,沈夫人照旧满面春风,给的新妇礼也很有看头,奇异的是昨日表现得像个刺头的赵小六,今日却像变了个人儿,对待春归非但不再鼓腮瞪眼,甚至还表现得十分恭顺,一声“长嫂”喊得掷地金声,惹得春归几乎没忍住去捏他的包子脸。
但事实证明,赵小六还是那个赵小六,之所以如此温顺乖巧,还真是因为兰庭这个兄长在场的缘故。
当赵知州喝了子媳敬茶,便喊了兰庭去外衙商量公务后,赵小六满面不耐便显现出来,先是缠着沈夫人,吵闹着问个不停“大哥哥去了哪里?”“为何阿爹只和大哥哥一起办正事?”“大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大哥哥要什么时候才能教我描帖呀?”
虽得到了沈夫人的逐一解答,但显然这熊孩子对回答均不满意,噘着小嘴在一边生闷气,时常就捂着耳朵,以此表达极不耐烦听沈夫人和春归说话,又突然插嘴,瞪着眼问春归:“听他们说,你阿娘刚死了不久?”
沈夫人大觉尴尬,嗔了一眼宝贝儿子:“你长嫂的确新近丧母,但你这样说话,也太不恭敬。”
春归倒不甚在意:“六叔还小,童言无忌,夫人勿须责怪。”
她是听兰庭称呼沈氏为“夫人”,衡量了一阵,还是决定跟着夫婿称谓公婆安全一些。
赵小六又问:“阿娘,人为什么会死呢?”
沈夫人实在觉得兰庭和春归的新婚次日,谈论生老病死的事大不吉利,只敷衍道:“因为人上了年纪,就免不得长辞。”
“那阿娘你这大年纪了,怎么还不死?”
众人:……
春归真想把童言无忌四字给重新吞回去,顺便再把稚趣讨喜的评价也一并吞回去。
沈夫人再是宠爱儿子,也被这童言无忌堵了心,把柳眉一竖:“阿娘年纪哪里大了,阿娘还未满三十!”
“阿娘就是比大哥哥年纪大,也比大嫂年纪大!阿娘都不教榭哥儿道理,还冲榭哥儿瞪眼,阿娘不如大哥哥喜爱榭哥儿,榭哥儿不要阿娘了,榭哥儿要找大哥哥去!”迈着小短腿就蹬蹬蹬地跑了,只留下沈夫人坐在椅子里直抚胸口。
但当娘的总不能真和自己的儿子一般见识,沈夫人对春归叹道:“这孩子,在兰庭跟前还像样,就会跟我淘气,可真是个小冤家。”
春归只好陪笑道:“六叔还小,又是男孩,难免更加亲近兄长,却也并非便不亲近夫人了,六叔心里也清楚,再怎么淘气,夫人也不会当真责怪他。”
沈夫人这才觉得几分顺意,便和春归说起了赵小六的糗事来,婆媳两这么趣话着消磨了半日,待沈夫人午间小憩,春归才又回到自己的新房,到下昼,再去陪沈夫人用晚膳,因着是子媳的新婚,赵知州也回了内宅用餐,算是开设家宴,不过并没有更多的亲朋在场,还是隔着屏风,分开男女两席,春归满耳里只有赵小六的童言无忌,没听见赵知州和兰庭的半句交谈。
待用了晚膳,兰庭便携春归告辞,顺带着捎回赵小六这么个摆脱不了的小尾巴。
这一晚夫妻二人克守规矩分房而息,次日清早,兰庭便相陪春归回门,只这个回门又和普通不一样,新婿要在妻家住上一些日子,是全为岳母丧祭的礼仪,一直到李氏下葬。
如此一来,不得不和赵小六“久别”,车子已经走了老远,春归甚至都能听到赵小六哭闹的“魔音”,她不无感慨:我家夫婿当真魅力无穷,瞅瞅赵小六和兄长难舍难分的架势,当真震撼人心。
却没想到的是,只隔了短短三日,兄长华彬竟能把旧家收拾齐整,亲自往村口古槐树下相迎,没往宗家,也没有到宗长居宅,给了春归一个莫大的惊喜。
一应器用物什,似乎和父母在世时并无差别,春归坐在自己的闺房里,一时间恍惚,一时间又难免伤感,她想起自己年幼的时候,相信了父亲将要招赘的话,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嫁去别家,可一转眼,就将要去国都北平,远离故土了。
坐着坐着眼里便忍不住充盈了水光,看着新糊的窗纱外,柔和的阳光更是一片模糊。
但春归到底没有垂泪,她握着拳头强忍住悲愁,她想父亲的魂灵若在,是不希望看她这样难过的。
她牢记着父亲的教诲,无论何时,都不舍弃豁达开朗,就像父亲曾说的话——“疾风怒雨,禽鸟戚戚,霁日光风,草木欣欣,可见天地不可一日无和气,人心不可一日无喜神。”
永远莫惧人生艰难,正如曾经走投无路的自己,突而就迎来了柳暗花明。
春归稳定了情绪,步伐悄悄,她看见小院里竹亭中,兄长正和兰庭把酒长谈,石径上槐花满积,亭外一丛矮竹,挺秀依然,这里是她如此眷恋的家园,有的亲人已经不在了,但今后还有让她牵挂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