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归这时哪里顾得上和渠出驳嘴,但还有理智不能把这提醒置之不顾,她也确然不惯用悲痛的面目示人,这也是因为下意识里,她还并未把兰庭当作可以交心的伴侣,他们之间可以谈笑风生,相互探知着喜恶,却做不到无话不谈,把心里的伤痕坦露在对方的面前,大多数的人都习惯了隐藏弱点和伤口,春归也不例外。
所以她急急忙忙着擦拭眼泪、压抑悲痛,她也知道无法完全掩饰一场哭泣,但她不愿让如此狼狈又或说真实的一面,就这么对兰庭坦露。
无关防范,只因生疏。
当春归转过身时,虽然仍旧低敛眉眼,兰庭却也确信女子正是他新娶未久的妻子。
认知里那样坚韧开朗的少女,这时却像一枝刚被风雨欺凌的芳朵,没精打彩却又不肯完全的示弱,垂着面颊踌躇不前,我见犹怜却还不失倔强。
兰庭有些微的犹豫,他不知春归这时愿不愿意面对他。
因她的模样,实在不像是在期待安抚,倒像是做了什么坏事,无意间被他撞见大是沮丧的情状。
但兰庭还是靠近了,在他脑子里尚有犹豫的时候,身体便下意识的做出抉择。
“怎么了?”
很简单的询问,兰庭并不认为春归是受了任何委屈,因为这个女子,在面对如狼似虎的族人威逼时,可都没有哭哭啼啼,如今在知州府衙的内宅,能让春归委屈的人只有沈夫人,但兰庭可不认为沈夫人有把春归欺负得默默痛哭的能力。
既无法强颜欢笑,春归干脆僵硬着脸,只尽力平和了语态:“午餐时陪夫人用膳,有一道清炒笋丁,那是阿娘从前惯爱烹炒的菜肴,一来是睹菜思人,再者品食时,大觉菜品虽同,滋味却相去甚远,越发思悼亡母,午休后行来园中散步,一时克制不住伤感。”
那语态到后来,依然是忍不住低沉下去,很有些不肯多说的悲惰。
“那……我先回去,辉辉再在园中散一散心?”兰庭温言问道,也只得到了闷闷两下颔首。
当到月亮门前,兰庭又再回首,只见春归已经移步花榭内,斜斜倚在美人靠上,又是背对着他,只这样看来,情绪倒比早前平静许多。
但愿,让她一人独自缓解丧母之痛,这样的安抚更加合适吧。
兰庭忽然发觉自己面对这样的情境,竟然如此木讷,想起包括尹寄余在内损友们,曾经嘲谑他的那些话,又实在怀疑丢下正处悲痛的妻子默默疗伤的作法正确与否,因那一刻,他是推己及人了。
只是,春归终究是女子,小小年纪,便父母早亡,这个世间多少礼法,对于女子是何等苛厉,他一直懂得的,当失去最可信最温暖的依靠,需要独自面对一切的女子,再是如何坚韧与豁达,她明媚的笑脸背后,终究还是有彷徨和伤感的吧。
就真的不需要他人的安慰,仅仅只靠自己,就足够了吗?
抱着这样的犹豫,兰庭显得有些心事忡忡,彻底把赵小六这熊孩子给抛到九宵云外了,巧合则是刚进院门,便见宋妈妈拿着一个提盒在几步之外,一问,兰庭才知原来一连几日,春归都觉倦乏无神,又不肯请医问诊,闹出麻烦事体,宋妈妈便想着,从前学会的药膳中,有一道便是补神抗乏的作用,问库房将食材药品都调配齐全,准备自己动手烹制。
兰庭就问:“过去岳母爱做那道菜,清炒笋丁,究竟有什么秘方,那样别有滋味?”
他看见宋妈妈显然怔了一下,才笑着回应:“这……老仆就不知了。”
是不知情,还是根本就没这回事呢?
兰庭也只是稍怀猜疑,便摇了摇头不再追究。
或许这情由当真是春归随口杜撰,可也不算多么要紧,他们这桩姻缘,是确确实实的盲婚哑嫁,既是新婚,又还未曾真正圆房,相处起来难免还有隔阂生疏,纵有一些心事,春归隐瞒不告,也是情理之中。
兰庭却并没有就此打消路上萌生的,另一个想法。
他入内,只换了一身更加轻便的常服,又不知去了何处。
春归回来时,霞光已然艳丽,渐有凉风舒卷,正是盛夏里的一日间,最为惬意的时光。她本是要先往沈夫人那里问省,却被兰庭叫住:“我知你今日情绪不定,又听宋妈妈提起,原来这几日都有些不舒坦,夫人她原也知道,我一替你告假,夫人连说这几日都不用往她那里去了,让你好生休养才是。”
又一指凉亭:“饭菜都已经摆置好了,虽是夏季,也不能耽搁太久,有的菜品一凉,可就有失鲜美。”
春归本有些心不在焉,但到底还算平息了情绪,越不肯用哭丧的形容示人,她暗暗打起精神来,没想到今晚的几碟子菜品还真出奇的色香味全、鲜美可口,当真便化悲痛为食量,将桌上的食物一扫而光。
兰庭笑道:“辉辉觉得尚还可口?”
“可口极了。”春归愉色婉言:“都快赶得上我阿爹的手艺了。”
“岳丈竟然也擅厨艺?”
“那是当然。”却突然意识到一个“也”字,惊喜道:“今日这几味菜肴,食材虽不算罕见,鲜美可口却远胜往常厨内烹制,莫不是……”
“我因闻今日辉辉因为没有食用可口的菜肴,悲痛难忍,偏我又笨嘴拙舌,不知应当如何安慰,就想着,好在还有一点本事,不如一试,也是等见辉辉当真眉开眼笑后,我才敢承认。”
春归越发惊奇,张了张嘴,却又一抿,终是一笑。
“辉辉想说什么?”
“原本我是想说,君子远疱厨,却又想起当年阿娘如此劝阻阿爹时,阿爹便说这话可不是让君子远离灶台的意思,也就不多话了。”
兰庭也笑,微微咪了眼角:“只是我这厨艺虽然不错,到底还是比不上岳丈呀。”
不过他显然并不介意,春归也没有着急辩解,在她的心目中,自然是阿爹处处都比人强。
“辉辉,我只有一点,可以胜过岳丈。”男子忽然说道,敛了笑容:“今后余生,数十载的光阴,由我代替岳丈陪伴照顾着你,时间的长短上,是必定胜过了。”
他这样说时,只是认真了些许,没有多么的柔情款款,认真品来甚至算不上山盟海誓,又甚至说完之后,似乎还微微有些羞涩窘迫的模样。
但春归又当真觉得,在这一刻,她确然是被这个还算不上熟知的男子,安慰了胸怀。
陪伴和照顾,赵兰庭仿佛当真懂得顾春归的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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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茶话安危
天边的霞色还在拼尽努力的灿烂着,天幕上却早早有了隐约的星光,往来的晚风似更柔情舒展着些,纵然天色一点点被黯沉侵蚀,心绪却也一点点的更加宁静了,是一日将尽,入夜清凉,多少躁闷都能较为轻易的为惬意所替,时光总是在这有感无察间前行,天地看似寂然不动,气机又何尝瞬息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