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说完话,脑门就挨了敲。
兰庭没好气的看着这位其实比他小不了多少的“僮子”,站住脚步教训:“你这年岁渐大,见识没见长,倒是把一双眼睛染上了势利?你说华郎君没本事,怎不想想他怎么就能断定蒋氏是受了冤屈?他早前说的那些凭证,虽然一件不算确凿,也指向了可疑之处,要若是此案由他担任主审,必定能够水落石出,单就这项才能,就胜过多少迂腐儒生。”
“大爷竟还颇为欣赏华郎君不成?”
“华郎君虽然有失练达,但品行正直,他因家境贫寒,常受吴大贵的接济,并不曾像那些自命清高的所谓士人,认为旁人的资助实乃应当,是心甘情愿对他的奉承投献,洋洋自得的领受,从来不思知恩图报,仅此一点,就值得欣赏结交。”兰庭正色:“你记好了,今后万万不能失礼华郎君面前,若让我知道,你这势利眼不改……”
他话还未说完,汤回已经急着往地上跪了:“小人不敢,小人哪里就敢势利眼了,小人只是愚钝浅见,不如大爷高瞻远瞩,小人知道错了,今后定把华郎君,也当爷爷看待!”
兰庭:……
华君可知他莫名多了一个孙子?
——
当兰庭结识华君的同时,春归却在内宅唉声叹气。
原因是沈夫人今日获了薛夫人的邀请,兴致勃勃出门赴宴去了,春归因为仍在孝中,这样的宴会自然是无法参加,但她倒不是因为不能赴宴而愁闷,长叹声声的根由,是因另一个出门的人尹小妹引起。
话说稍早的时候,尹小妹兴高彩烈的来寻春归,说要去逛集,问春归有没事物需要捎带,春归因为正思谋着也该准备给未来小姑兰心的见面礼,但却发愁不知小姑的喜好,瞧见尹小妹,便想两个女孩儿年岁相若,兴许尹小妹知道兰心的喜好呢。
哪知尹小妹一听“兰心”二字,便惊跳后退连连摆手:“晓低劝大奶奶可别妄想讨赵二姑娘的欢心,就二姑娘那刁蛮劲儿,目中无人的性情,大奶奶便是送她一座黄金屋,她照样也只回应横眉冷对,既废心思,又废钱财,说不定还是自寻的奚落,认真没那必要。再说,我可从来远着那位小魔星,哪里知道她的喜好,这回晓低可真帮不上大奶奶的忙。”
说完拔腿就跑,生怕春归强求着她硬要多问的模样。
春归寻思,尹小妹偶尔虽然有些言过其实,总不至于无中所有,看来未来小姑确然是极其不好相与、刁蛮任性,然而偏偏这位小姑,却是兰庭的胞妹,亦为朱夫人所出,春归怎么也绕不过和小姑的和睦相处。
先不说日后相处的事,单就这见面礼,难道又得去问兰庭?
春归一筹莫展、犹豫未决,又听闻沈夫人赴宴归来的消息,便把这件颇有些烦难的事暂时摁下,依礼,她需要前去拜问一番沈夫人今日出门是否一切顺遂。
不过薛家的宅邸,距离州衙仅仅只有三里远近,未出一坊,相邻两牌,这点子路程自是出不了什么波折,拜问也就仅仅只是形式。
没想到的是春归人还站在门帘外,就听见门帘里沈夫人不无怨气的声嗓,竟像窝了一肚子的怒火回家,正在发泄呢。春归就又犹豫,不知该不该这时打扰,奈何正好文喜挑了帘子出来,已是避不开了,春归也只好硬着头皮进去。
只见沈夫人倒是已经换下了出门的穿戴,着一身家常的半旧袄裙,乌鸦鸦的发髻上只簪一攒象生花,歪在炕床上,虽有郭妈妈替她扇着风,面颊却是通红,也不知是热着了还是气着了。
她寻常每待春归,都是和颜悦色,这会儿子却没心情顾及儿媳,兀自还生闷气。
倒是郭妈妈怕春归尴尬,也拿得准沈夫人的脾性,笑着说道:“大奶奶快来劝劝夫人,不过是为些轻佻无知的妇人,生了这么久的闷气,奴婢嘴拙,怎么劝也不能让夫人消火。”
又果然非但无用,倒像把沈夫人心里那门红衣大炮给一引子点炸了。
“费氏她有什么了不起?她丈夫胡端,区区通判而已,见了老爷,还不是要恭称一声上官,就凭她,也敢嘲笑我沈家根基浅薄,比不上她费家是世代书香、累世宦族!”也不管出糗的事怕不怕惹春归笑话,沈夫人干脆把今日所受的种种怨气,倾诉了个干干净净。
原来今日薛夫人召集的宴会,并不是有关寿庆抑或婚典这样的大事,只因现下的礼法风俗,虽规束女子以抛头露面为耻,将女子局限在内宅,可婚后的妇人到底不比待嫁的闺秀,相较要减少许多限制,尤其是贵族女眷,为了各自的夫家,又兼子女的姻缘,少不得来往应酬,是以除了大宴宾客之外,门第相当又或家族素有来往的女眷之间,偶尔也会召办宴会雅集。
薛家是汾阳的高门世族,而沈夫人是知州家眷,薛夫人自然不会有意怠慢、明显生疏,且今日的宴集,薛夫人既然请了费氏等等官员家眷,就更不可能独独把沈夫人给遗漏了。
却是连薛夫人都没想到,随着荣国公被皇上申斥,汾州官场的争斗已经越演越烈,连女眷间的闲聚,都至于争锋相对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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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不得消停
要说来沈夫人虽说是皇后娘娘的嫡亲妹子,性情还真论不上跋扈嚣张,寻常也不是目中无人骄狂自大的作派,只是她确然在幼年的时候,因为家世普通,乃布衣平民,没有接受过大家闺秀的教育,这论来也不算什么,因为如今的礼俗讲究“女子无才便是德”,就算出身名门望族的闺秀,倘要是遇着了迂腐的父母,说不定也是目不识丁。
对于女子而言,没有才华不会被人嘲笑,名节有损才会成为众矢之的。
可偏偏因为沈家出了个皇后,从一文不名转而荣华富贵,世人便对沈家的女子有了莫名其妙的挑剔,明面上不敢说,私底下却都嘲笑沈夫人言行粗俗,不能知书达礼,是个目不识丁的文盲。
沈夫人也尤其在意旁人的议论,又生来就有不服输的气性,故而也曾发奋读书,一度比那些想以科举入仕的学子还要刻苦,奈何终究是天份不够,耐性也不足,终究难成才女。
家世和才学,这俨然就是沈夫人的两根心头刺。
只是这些年来,随着她嫁入太师府和太孙的册立,渐渐没人再触沈夫人的两根心刺,有如来了汾阳,虽说常和荣国公夫人争锋,对方也不是用家世、才学怦击。
偏偏今日在薛家的宴集上,通判胡端的妻子费氏,就敢当面奚落嘲笑:“薛夫人办此雅集,请咱们几个一聚,原本是为品鉴瓶花、书画,又或古曲、棋弈。虽说是给沈夫人下了邀帖,可真没想到沈夫人竟也会有兴致,要知今日,可没准备着让那些伶人来这唱戏说书,怕是会让沈夫人觉得无趣了。”
可不就是说沈夫人庸俗不堪,没有她们这些世族出身的女子,才望高雅?
薛夫人听着刺耳,作为主家,当然不能放纵费氏的冷嘲热讽,导致客人吵闹起来,一番转圜,那费氏也有所收敛,哪知待宴会结束,一行人告辞离开时,费氏偏又拉着同知、主薄等属官的女眷,对沈夫人进行了“围追堵截”。
话就说得更加难听了。
“也难怪沈夫人如此热衷雅集,当初可不因为在雅集文宴上,沈夫人因祸得福,才有如今的造化。自从夫人婚配赵太师的长子,豫国公才真正扬眉吐气,逢人便夸耀,说养了两个好女儿,一个母仪天下,一个得嫁名门,又果然是豫国公府的荣耀,满门男儿子弟都不用上进,只靠女儿就能尊贵无双。”
——听沈夫人叙述至此,春归也不由心中一震,因祸得福?难道意指朱夫人被休那桩旧事?
可郭妈妈也连忙阻止了沈夫人毫无必要的叙述,帮口把费氏狠狠数落了几句。
春归眼看着沈夫人稍减了几分怒火,才笑道:“夫人真是生性仁厚,让妾身钦佩心折。”
这马屁拍得没头没脑,实在牵强附会,却把沈夫人的心念成功转移,挑眉斜睇着春归:“我哪里仁厚了,又何处让你心折?”
“夫人明知费娘子之流,是因心生妒嫉才这般尖酸刻薄,不当面还以厉害让狭隘之辈更加难堪,岂不是生性仁厚?但夫人听闻此辈弄舌,侮及尊长家门,心中自也难免气恨,还能隐忍着,只在暗里生气,抱怨几句,那就是更加仁慈心肠了。”
这原是花言巧语,春归却满脸真挚,把肺腑之言的架势演得格外逼真,不单是沈夫人,连郭妈妈竟也把持不住“扑哧”笑了出声,屋子里的气氛才终于是一松。
“夫人看看,奴婢就说只要大奶奶一劝,多大的怒气也不值一提了。”郭妈妈重重扇几下风,以期彻底熄灭沈夫人的怒火。
“春儿说得不错,这些人,确然就是心生妒嫉,我还能和她们比较谁更尖酸刻薄?”那才成了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的蠢妇!
见沈夫人是真转怒为喜了,春归正要转移话题,没想到沈夫人却拍炕而坐,眉梢一挑计上心头:“今日薛夫人设宴相请,论来我也当还个东道才是礼节,一样儿的雅集文会,春儿你帮着我筹办起来,你再帮我想想法子,定得让费氏等等属官女眷都来赴会,我偏要让她们看看,究竟是谁不识风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