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丫鬟们都各忙各事,宋妈妈笑着对春归说道:“多得有了青萍这个稳重人,懂得分寸进退,又能约束着这帮半大不小的丫头,教导她们规行矩步,看看菊丫头的长进就已不小,过去仗着奶奶的宽容,连老奴的话十句里她也敢把九句半当成耳边风,倒是青萍温声和气的告诫,她还能听进耳里。”
春归还不及搭腔,就听尹小妹忙不迭地问道:“顾姐姐,我虽说伫在那儿把这堂公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儿,却仍是有些梳理不清脉络,怎么一度就成了蒋氏和焦满势是真凶?”
见宋妈妈赞了一句青萍后已然走开,春归干脆就只应付尹小妹:“就从吴二贵发觉吴小郎外出时被逼无奈先去报官说起吧,当时的负责此案的推官更加信任蒋氏的供述,但因为吴老娘撒泼,担心闹生物议影响他的考评,于是把吴二贵、蒋氏分别关押讯问。张氏想到老相识就是那位施七爷是当时知州施良行的族侄,且一直跟着施良行帮手处办杂务,便求告上他,施七爷应当认为此是小事一桩,只需向胡端打个招呼便可,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张氏让吴二贵脱罪。”
“那施七爷又不是官员,胡端好歹还是个州佐,怎么唯施七爷之令是从了?”尹小妹质疑道。
“胡端是施良行的党从,施七爷却是施良行的族侄,一直跟从施良行,他们都是知根知底的,别说胡端说不定有多少把柄握在施七爷的手上,单论施七爷是施良行的亲戚,这样一件事,胡端也不好推脱。”春归很有耐性的剖析:“可胡端毕竟是佐管刑案的官员,他知道要让吴二贵脱罪就必须坐实蒋氏的罪行,可蒋娘子是妇人,说她殴杀吴大贵太不通情理,又听吴老娘的供辞认为‘串通奸夫’这个说法可用,但奸夫是谁却让胡端犯难。”
尹小妹颔首:“要是不把蒋娘子冤成凶手,蒋娘子必定不会放过吴二贵,可胡端已经决意包庇吴二贵,为绝后患,只能让蒋娘子担罪,但为了让这案子看上去更加让人信服,那么还需要落实‘奸夫’。”
“那时施良行在任,胡端应该也会协佐征收粮赋等等事务,而摊派上粮长的焦满势病故,其家属却为了推脱粮长隐瞒焦满势的死讯,上报为抗役逃亡,而巧合的是胡端刚好从经办东墟命案的衙役口中听闻案发当晚,他经过焦家门前刚好撞见郎中郭广从焦家出来,深更半夜,一个郎中为了什么去焦家,且就在次日,焦家便报了焦满势逃亡。胡端应是起了疑心,找来郭广逼问,得知焦满势病死,正好他为蒋氏的‘奸夫’烦难,所以计上心头。”
胡端之所以包庇吴二贵,压根不是为了区区的贿赂,而因无法拒绝施七爷。施七爷受贿,应当也不全然是看中那点钱财,一来是因张氏的旧情,再者他根本不把这件事放在眼中,答应了请托,在张氏面前再次显示了自己的能耐,对于这类人而言,莫名其妙的虚荣比钱财更让他满足。
至于施良行,可能压根不知道这桩案子的详细,他的族侄和党羽经过了怎样一番操作,又或许知情,但也觉得小事一桩不值一提。
“原来是这样。”尹小妹连连啧舌:“要若不是华秀才,蒋娘子只怕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只能含冤枉死了,当然也多亏得我,否则华秀才连大爷的面儿都见不到,更别提救蒋娘子出狱,把吴二贵绳之以法了。”
“没错没错,阿低是首功。”春归被她逗得呵呵直笑。
“可是顾姐姐,我还有一点想不明白,怎么焦满势被摊派上了粮长,病故后责任仍要焦小郎一个尚未及冠的少年承担,反而逃亡了,焦小郎就能免责呢?”
这连春归都回答不上来了。
她那时之所以猜中焦满势已然亡故而并非不知所踪,是因渠出窥听得来的蛛丝马迹,尤其是焦二叔提起焦小郎三年之后即可应府试,生员试不比得乡试、会试需隔三年,而为每年一试,听焦二叔的口气,对侄儿的才能十分自信,为什么焦小郎就必须再等三年呢?
让春归忽然就想到了父丧!
如今也的确得到了证实,虽说焦三伯、焦二叔等为了保住寡嫂、侄儿的家业,决定隐瞒焦满势的死讯而谎报逃亡,但到底害怕被揭穿——更别说没过几日就被胡端洞悉反过来加以威胁。又尤其是焦小郎将来要走仕途,要若被察实居父丧而应试,就算考中了功名也可能因为不孝的罪名而被革除,他们朴素的想法是干脆让焦小郎等上三年,日后就算事发,至少可以保住焦小郎的功名。
不过春归就算猜到了这点,但她也实在闹不明白,人死役不消逃亡反能摆脱征役是个什么法理。
“这事还需等大爷回来,向他请教。”春归经尹小妹提醒,也对这个问题产生了求知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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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又有奸情?
“大爷怕没那么早回来了。”尹小妹道:“我兄长说,虽然此案已算告破不怕再生变故,但大爷自来就是个务求全善的性情,问清焦满势的尸身如今还葬在他族伯所有的坡地上,带着仵作前去验看了,说把这些证据都核实录档,才能保证日后翻不了案,坐实胡端枉法的罪状。”
春归表示理解,莫说据她这些日子以来的观察她的翁爹大人应该想不到这些细节,就算想到了,堂堂州尊老爷也不至于亲自去审录,正该是兰庭这样的子侄跑腿。
又听尹小妹神秘兮兮说道:“可别怪我没告诉顾姐姐,早前州尊老爷刚刚宣告退堂,我就瞧见有个人鬼鬼祟祟拉了大爷到一边儿密商,那人一看就不正经!”
因为日更一日的亲近友好,尹小妹对春归的称谓已经从“大奶奶”“奶奶”“娘子”到“顾姐姐”步步蜕变,不过对兰庭的称谓却是雷打不动,而且仍然不改背后告赵大爷小状的恶习。
春归见怪不怪,且还逗趣:“是女子?”
“那倒不是,是男子。”
春归顿时浮想连篇。
尹小妹忽尔换作老气横秋的模样,不无告诫的口吻:“顾姐姐莫要因为和大爷私会的人是男子就吊以轻心!”
春归:……
“那人一看就不是好人,顾姐姐可得仔细大爷近墨者黑。”
春归努力压抑着疑问,没和尹小妹“交浅言深”勾通她是否懂得何为龙阳之好,也暗暗告诫自己休要“老不正经”误解了尹小妹纯洁的思想,很纯洁的问:“那男子模样丑陋?”
“这又不是。”尹小妹似乎努力回忆了一阵:“远看去风度翩翩,近看着也是眉目分明,不算丑陋。”
居然还近看了!而且眉目分明是个什么词儿?这还算好话么?真没有那男子只宜远观不堪近看的言下之意?
“那阿低怎么说他不是好人了?”鉴于对尹小妹的了解,是个十分率真的脾性,春归否定了她在说反话的可能,大约那人长相真不算丑陋,于是春归越发好奇——她和尹小妹有个共同的毛病,那就是以貌取人。
却见尹小妹焦眉愁眼的考虑了一番,到底还是“暴跳如雷”:“具体我也说不清楚,大约是因他长着只鹰钩鼻,看上去就格外猥琐。”
好吧,春归决定放弃追问了,把尹小妹留下来吃了午饭,又留着她喝了一壶莫问小道炒制的好茶,顺便说了一阵莫问的糗事当作消闲,春归忽然想起了早前拜访的丁氏,也不知渠出跟着她有没有收获,话说她可答应了替丁氏寻人,这要渠出一点收获没有,她要怎么寻?
不过春归也只是稍微的忧愁一下,转眼就抛之脑后。
大不了耍个泼,要胁玉阳真君帮手,那位可是自称是个神仙的,寻个把人对他而言简直不能再易如反掌了。
这念头刚一滑过,就被九宵云外的玉阳真君感应到了,险些没把手里的一个酒杯子当惊堂木拍在桌上,一个区区凡人,动辄就想要胁他堂堂天君之子,她凭什么如此有恃无恐!自己怎么就挑中了这么一个人……不对,还不是因为瑶华先前的术法,自己逼不得已只能开启对应人的灵智,又何尝有更好的选择?
神君也有神君的无奈。
但玉阳转而想到另一个问题,他明明可以不用搭理这桩闲事,管得人间有无浩劫呢!
神君顿时陷入了深深的愁郁中。
又说渠出,也是别无选择的舍弃了公审的热闹,满腹抱怨执行春归布置的差使。
她从丁氏和申氏的言谈,极快判断二人是妻妾关系,无非同为庸夫床伴而已——渠出不无刻薄的想。
但多听几句言谈,渠出察觉二人似乎当真相处融洽、情同金兰,并没有当面甜言蜜语背后唇枪舌箭的套路,心中便渐渐觉得诧异:这世上难道当真存在相敬如宾的妻妾?
那可真比见鬼还要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