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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节(1 / 2)

对于兰庭如此强硬的态度,春归并没有任何劝谏的意思,她虽对丁娘子的境遇心怀同情,但一码归一码,总不能为了出于私人原因的同情就助长贪赃枉法的风气,故而春归半点为李济求情的心意都不存,且还盘算着是不是应当通过莫问小道的嘴巴,给予那贪得无厌的人一点警告。

不知不觉间风雨已停,春归自己去点了灯,让屋子里些微的有丝亮光,但她和兰庭的谈兴显然都还健旺,所以两人依然还是斜靠在炕上说话,春归问到了白昼时让她和尹小妹都困惑不解的问题:“真不明白焦满势为何急病身故家中男丁只有一个未及冠的独子,却仍然要让年纪小小的焦小郎担任粮长,反而他担着逃亡不知所踪的罪名,家人就能把粮长之责推脱出去?”

“辉辉对粮长之制了解多少?”兰庭不答反问。

“我知道粮长之制乃太祖时制定,原本是由富户大族担当,不过到如今越来越多的人户抵触担当粮长,甚至视为倾家荡产的劫祸故而想方设法推脱。”但这些传言的真伪春归就不甚了然了,她家是乡绅门第,从未担心过被摊派粮长。

“辉辉说得不错,粮长之制确然是太祖执政时制定的国策,具体而言是将州县分为若干粮区,每区摊派一位粮长,起初粮长甚至还是世袭制,父死子替。粮长不仅要负责征收夏、秋两季赋役,还要负责运送赋役入京,太祖是贫苦出身,建业前深受贪官赃吏迫害,不仅亲眼目睹,甚至亲身经历了贪官逼得穷苦百姓家破人亡,这才逼得暴乱四起,使前朝帝治土崩瓦解。故而太祖痛恨贪官,严防赃吏迫害平民。粮长起初不由各地官员选派,而由朝廷直接任命,不能是官绅户,且一定是富家庄主,太祖认为以民治民就能减少横征赋税的风险,且太祖还会亲自召见各大粮长,向他们询问各地的民情,了解官员是否有贪腐压榨的罪行。”

兰庭很有耐性向春归解释详尽粮长制的由来和目的:“故而各地粮长虽说会承担一定的责任,并且要出钱出力将赋税送往京城,但能获君帝亲自召见的殊荣,且也会被地方官员忌惮敬畏,这样就能在籍居拥有相当的威望,甚至还有不少因为检举贪腐立功,被太祖直接任命为官员。所在太祖执政的时期,粮长可谓炙手可热,富家大户竞相争取。”

说到这里兰庭的神色就变得严肃起来:“不过到了后代君帝,几乎无人做到能如太祖一般事必躬亲,也因为并没有遭受贪官污吏的迫害,逐渐不再重视民情,粮长得不到召见,没有了殊荣和特权,付出和收益严重失衡,故而从竞相争取演变为推脱不及,世袭制再也进行不下去,需得一年两次摊派,再不可能由朝廷选任,故而将此职责下放至地方,州县官员就掌握了摊派粮长的职权。”

春归听出了一个严重的问题:“可焦满势虽说并非贫苦,也只是拥有不足百亩良田的人家,辛苦经营,也就只能保得一家人丰衣足食,他怎么能被摊派上粮长之职?”

“我若非是因父亲放了外任,也一无所知粮长的选派竟然成了这副光景!”兰庭眉心紧蹙:“就汾阳一地而言,不乏富户庄主,但这些大富人家为了推脱粮长,往往是攀附豪贵权门,采取投献飞田等等手段免除责役,对于这类人家,施良行在任时也不敢逼派,所以他瞄中了像王久贵一类的商贾,他们虽说富裕却无实权撑腰,只能选择行贿州官的方式摆脱役使,施良行等靠此中饱私囊,到头来粮长正役就只能摊派给焦满势一类门户,他们既无人脉背景,又无这多闲钱年年重贿官员,唯有竭尽所能完成粮长职责,损失积财家业,但一任粮长后,多数也能保取数载安宁。”

说到这里或许是因为心听义愤,兰庭觉得口中躁涩,他自己起身斟了一盏茶水润喉,方坐回炕沿:“论来粮长早就不取父死子替的制度,未完役时病故,官衙理应再重新摊派,但民众已经将粮长之役视为劫祸,避之唯恐不及,地方官员们靠此牟利的同时,又必须保证粮赋及时征收的政绩,其实也不愿另择他人再废一番波折,更不说底下还有赃吏,他们地位卑贱不可能获取富户的贿赂,与流内官员分一杯羹,只能瞄准出现变入的粮长家庭,就算能够暂时推脱此年役使,也不得不用多半家财贿赂吏役,且还不能保证来年会不会再次被摊派役使,所以多数人家纵管是担任粮长的家长病故,也不得不仍然完成此年的征运职责,如此竟在汾阳成为了惯例。”

“可要是逃亡……”

“逃亡就不同了,像施良行这类官员,他们当然清楚如此摊派的弊端,心中也未必不存忌备,多数不敢让朝廷得知。但倘若百姓能够安居乐业,怎么会无端端选择逃亡?施良行不敢以逃亡上报,这会影响他的政绩,所以并不敢逼迫太紧,往往会留逃亡人家的亲眷一线生机,这就是为何焦满势病故后,他的家人会谎报逃亡的原因。”

这下春归完全明白过来:“可惜的是焦家人的计划居然碰巧被胡端拆穿,威胁他们佐证焦满势是和蒋娘子通奸杀人才畏罪逃亡,纵管如此,那些吏役也没有放过焦家,照样以此为把柄讹诈了二十亩良田和十亩桑地。”

明白归明白过来,但春归仍然觉得荒谬:“如焦满势这样的百姓,从不贪取旁门左道是靠勤俭持家,莫名其妙就遭受倾家荡产的恶劫,若非因此忧急,兴许并不会引发心疾不治而亡,可恨的是就算病故,仍然难逃损失辛苦积累的家业,要不是逼于无奈,焦家娘子和焦小郎又怎么会瞒报死讯,连正大光明为亲人服丧扶柩都不能!”

在她看来,太祖当年是真的为了民生打算才制定粮长制,但现在显然事与愿违,粮长制反而成为一道枷锁让平民百姓胆颤心惊,弊端既这样清晰,为何不干脆废除?

本朝以前,征运粮赋的人力物力可都由朝廷承担,并不会转移给治下民户。

春归心念及此,就畅抒己见,但兰庭这回却是连连摇头:“太祖已经开了先端将摊派粮长定为国策,历代君王以及朝廷阁臣也都习惯了把征运之务转移给民户,如今提议废除,让朝廷承担这样重一笔损耗,不可能被采纳,除非……又另外的办法弥补损耗,使国库的亏折控制在皇上和阁臣都能接受的范围。”

但说来容易,计划可行之良策自然是殊为艰难,圣贤书里没有教授这些实用之法,别说像兰庭这样虽然经过寒窗苦读,但尚无机会游历各地详察民情的学子根本不可能制定出良策,就连多少入仕已久的官员,恐怕也难以想出如何两全其美的改善弊政。

“只是继续放任官员利用此弊政逼榨百姓肯定后患无穷!”兰庭叹息道:“我们在京城,看到的都是花团锦簇、盛世太平,怎知纵然是当今皇上确有海宴河清之志,实则多少百姓仍然挣扎于水深火热之中,不知则矣,若知而不顾……”他竟起身便往外走:“辉辉今晚先安置吧,我在汾阳逗留的时间不会太多了,我得先寻尹仁兄好好商议此事。”

春归动了动嘴唇本来是想劝阻兰庭,因为担心他过于疲累,但话到嘴边却咽下了。

而早前时因为丁娘子的境遇产生那些女子终究难得恣意的苦闷,这时也几乎烟消云散。

人生在世,各有担当,如焦满势、吴大贵这样的人户虽说比起世族高门来生活得更加恣意,似乎让人羡慕,但谁想到转眼就家破人亡,且是根本难以避免的劫难。相比之下,她这点子苦闷又算什么呢?如若像她这样的幸运,尚且不能乐观豁达而无病呻吟,这才是贪心不足。

又如兰庭,连春归现下都能看出其实他更加向往的恐怕是清静无为的生活,志向或许并不在朝堂仕途,但不也因为肩上的担当而有所舍弃吗?

春归忽然觉得自己应当更加重视那劳什子玉阳真君的话,如果当真能够挽救生灵涂炭……

她似乎应当竭力一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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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宽籍与否

丁氏收到春归的帖子,上面写着请她一聚共讨瓶花之艺,她便没有再带上申氏,这日如约到了州衙,春归果然是请她一齐去园子里折枝,恰经昨夜一场暴雨后,此日有微风吹拂,故而择一佳木笼置的树荫,只置榻案,先是品茗清赏各自瓶供,一番静坐息神,使得身心愉悦,全然不受暑气所扰。

而后再交流一番有关插贮、滋养、护瓶之事,诸如春归说多用的是桑园水,初入瓮时用烧热的煤土一块投入,于是水便经年不坏,不独是养花,也可以用来烹茶;丁氏因在京城生活过一段时间,便称西山碧云寺、裂帛湖、龙玉堂的水都可以用,一旦进入高梁桥后,水质便转为污浊,不堪取用了。

两人皆认为瓶水须经风日,尤其忌讳用苦水,最好是贮藏一些梅雨季节的雨水。

这番品谈下来各自都觉更加投契,虽说有年岁的差别,情性却没有成为隔阂。

丁氏今日也闭口不谈有关仕途利害的事,她从春归略略一提的口风,已是知道已经向家主传达了李济的意愿,那么接下来的事态自然不是女眷能够干预了,也大无必要交涉。更不说丁氏也确然没有为李家的兴旺废力劳神的念头,无非做为本份之内而已。

这一次的面会,言谈比前两次更加交心:“阿顾当日在普善寺前揭发那郑三恃强逼迫的霸行,不管那些冠冕堂皇的人怎么说,我是真心感佩阿顾的勇毅,可那时只以为你命运多舛,性情又刚烈,受这许多苦处应当会闷愁多戾气,怕是不易交近的,怎知经这几回来往,却是这样一个通透豁达的人儿,也真该你有此时来运转的命道,沈夫人虽是大公子的继母,且有个心机深沉身在高位的姐姐,但她自身的性情却率真单纯,不是个刁钻的婆母,大公子的才品也是众口称赞的,阿顾今后必定顺心如意。”

春归今日请丁氏来,也是为了那份同情想要和她私交,尽自己之力给予些许宽慰罢了,所以趁机道:“我实在是个疏阔的性子,这也是先父把我自幼养成,先父虽是男子,却深知如今世道礼法下,女子多被拘束生活不易,自幼便教导我,只要心性放得端正,不做卑劣丑恶的事,大不必在意人言和所谓的声名,心胸开朗,怡情养性,懂得苦中作乐自己慰籍自己,把万事都看淡几分,就能体会到澹泊的妙趣,其实不是利于世人,益更利于自身。”

丁氏直到告辞时还在车上回味春归这番话,到家又直接歪在了榻上,直到晚间都不饮不食,她的乳母看在眼中实在忧虑,又不知自家太太怎么去了一趟州衙后,回来竟像心灰意冷万念俱灰,把随行的婢女盘问了半日也不得要领,好在丁氏到底自己好转过来,她像孩提时,依偎进乳母的怀里。

“我想我若换成了阿顾,面临着走投无路的绝境时应当是没有她豁出去的勇气,这些年来我几乎是生活在一场妄境里,其实想了想,我又哪里算得上最凄惨无助的人呢?这世道生存不易岂独女子?我们至少衣食无忧不受疾患之苦,只要抛开那点对情爱的执念,日子也并不是全然没有意趣,亏我醉心瓶花多年,也没有参透这怡情养性的益处,世间多少事物不能寄情?人心本就是顶顶靠不住的,我却把他妄执了这样久。”

乳母不知是不是该松这口气,她也像过去一样,一下下地安抚丁氏的脊梁:“太太能想开就好,只要收起那多不该有的心思,就算和老爷一直这样形同陌路,老奴看来大哥儿大姐儿对太太也是孝敬孺慕的,日后定能成为太太的依托,跟自己亲生的骨肉没啥差别。”

“他们确然都是好孩子。”丁氏颔首:“稚子的心地原本就是最纯善的,我怎么对待他们,他们就会怎么对待我,那件事是我任性胡闹了,没有为两个孩子着想,要若曝扬开去,大姐儿虽不是我生的,却是我教养在膝下,必定会因为我的行为蒙辱。”

乳母这才放心:“太太既然想通透了,也不用再去寻莫问道长求卜了吧?”

“去还是要去的。”丁氏垂下眼睫:“到底还该知道他的安危。”

次日便告了李济要往松果山再度卜问的事,这回却也让申氏随同,自然又带上了金妈妈。

莫问这边已经得到春归的报讯,和上回王久贵家的案件一样,全然参不透春归哪来的把握让他使用那番说辞,不过莫问的好处就是竟管好奇得抓心搔肺,在外人面前尚能维持高深莫测的架势,他一番观测气色,当金妈妈说出一字来,这回甚至没有拆字解意,光把那眉眼冷淡下来:“既然心知令郎去处安危,又何必再来测问。”

莫说仆妇神色悚畏,就连申氏也是心头震异。

她不是儒生,和此时绝大多数妇孺一样,对于鬼神佛道之说心存敬畏,不过因为莫问并不在正统道观修行,申氏只是风闻他的神通,心中实在半信半疑,尤其是上回陪随丁氏前来,却被莫问干脆利落推拒测算后,申氏几疑这年纪轻轻的小道是名不符实。在她看来王久贵一介商贾能有多少见识?指不定是被市井上那套装神弄鬼的手段给糊弄了,又兴许是赵州尊早就安插了眼线察探得知那白氏死得蹊跷,为了争取王久贵的供述,授意长子长媳一番行为,于是顾娘子才利用莫问是道士的身份,先取得王久贵的信任。

可申氏却对自己治家的本事极为自信,涉及正妻红杏出墙的丑闻,除了少数几个知情者,她不信丑闻已经败露,更不可能被赵州尊察实偃青的去向和安危。

然而莫问却能一语测断,直言金家的明知儿子行踪,话说得如此笃定,若非真有神通卜算准确,何至于此?

申氏心中意念大动,根本便不关注丁氏在听闻莫问道长的测断后是否明白那暗隐的意味,她赶忙起身向莫问施礼,极其诚肃地恳求卜算李济的前程安危。

当得到一句“劫难正迫眉睫”的断辞,申氏几乎是摇摇欲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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