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洲城说完甩手便去了孟姨娘院儿里,留下彭夫人独自往下吞咽黄莲——自从上回和柔事件损失一等心腹,只好将早些年配了小厮的陪嫁丫鬟金鹊又调回来“填补”,此时便咬牙切齿的冲金鹊抱怨:“赵兰庭在翰林院留守,隔上七、八日休假回家还能
陪顾氏一晚呢,老爷倒好,天天回来就是不着我的院儿里,这有二十来日,我都没见他一面了!”
“老爷前些日子带回来的婢女,名唤玉露的,也是魏国公所赠,夫人何不将玉露调来院儿里先服侍一段儿呢?毕竟只是被老爷安排在外院书房,可无望争得姨娘的名份,夫人这样一做,先是体现了夫人的贤良,再者老爷牵挂着玉露,总会分心来夫人这处。”
金鹊说的是个良方,奈何彭夫人听着却觉刺耳:“我难道只能靠这些小贱人,才见得着老爷的脸儿了?满个太师府,就数我最憋屈,为一大家子人劳心劳力的,老太太不说我一个好字,生的两个儿子也不和我同心,还不都怪老爷对我太不敬重!”
“老爷就是喜新厌旧的性情,夫人又能奈何呢?唯今之计,夫人也只能先靠着玉露了,奴婢还需着提醒夫人一声儿,孟姨娘可是老爷对外声称的良妾,要求下人们都以太太相称,许了不用服饮避子汤,夫人若再放任孟姨娘独占老爷宠爱……万一孟姨娘诞下子嗣……”
彭夫人凶狠的一个眼刀直冲金鹊,金鹊却面不改色:“良药苦口,忠言逆耳,奴婢恳请夫人三思。”
又说春归,这日是亲自送了易夫人往垂花门登车,途中也自是再次表达感激之情,易夫人携了她的手,十分亲近:“你直接冲我开了口,足见是真把我当作亲长了,便不用再这般客套,更不说明儿对庄子里的事务一窍不通,的确多亏你告诉她那些见识,明儿上头没有姐姐,有的事情她怕也不好直接跟我讲,她性情又很有几分内敛,不爱同人交心,难得你们两个投缘,虽非血缘至亲,她倒是将你当作亲姐姐般依赖,多少事情,她若是想左了或者有不到之处,皆靠春儿劝诫呢,要论起恩义来,我和明儿反倒亏欠你更多。
所以客套的话,咱们母女之间,你和明儿姐妹之间,今后都不应再讲,你真心喊我一声义母,有的话我就直接说了,太师府的二夫人,可把管家权看得比眼珠子还重要,必不肯轻易相让,春儿你虽聪慧,到底年岁小着些,未免难以服众,且我也不赞成急功近利,往身上招惹这样多的是非,就像我说的一样,就算明儿,她要真是嫁了个世族子弟,反倒庆幸上头有亲长管家,相夫教子落得清闲最好。太师府的事儿我也知道一些,所以提醒一句春儿,不必要牵涉老夫人和沈夫人婆媳间的矛盾里去,更得小心夹在沈皇后和惠妃之间。”
春归今日请易夫人帮忙,是因思忖一场,认为只有易夫人出面最最符合俗规礼矩,且她也明白易夫人认她作义女,是为太后寿诞上她曾经仗义直言的人情,对于易夫人而言,始终无法回报应当更加焦心,所以春归也不妨求助,让易夫人安心。
但她没想到的是易夫人尽管对她的请求心存疑异,却什么都没有追问一口应允,事后方才告诫提醒,并不是想着还了人情就能不拖不欠,这下子春归又怎能有所隐瞒,不把心里的想法告诉易夫人呢?
她人以诚相待,自己也要以诚报之,这才是春归信奉的为人处世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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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2章 春归进攻
人活一世,贵在清静自在四字,春归极其乐意与世无争,管家之权她是大可让人能者多劳的,然而“管家”闲着没事干就以损毁她的清静自在为乐,那就必须一争了,不过正如易夫人所说,年轻媳妇多数需要半辈子熬练,至少也得先行完成传宗接代这项首要任务后才可能当家理事,春归这时的目标还不能是由她自己把彭夫人取而代之。
就像她计划的一样,她的目标仅仅是促成分剥彭夫人的管家大权,由三夫人、四夫人协理内务,这样一来就会从根本上动摇彭夫人在太师府内宅说一不二的地位,仆婢下人不再个个对彭夫人言听计从,彭夫人想要算计她,能够利用的人手便大大削减,且春归想要反击,当然也有更多的人手可以利用,所以虽则她并无意亲自协理家务,但必不可少的一步就是在太师府更加树立自己的威信。
彭夫人处治家事的晨会上,有春归在旁,名义上虽则只是磨练见识,但对于众多仆妇而言这也是一大信号——太师府的内务迟早会交移大奶奶掌理,大奶奶才是她们的未来主母,想要体面也好,想要清闲也罢,更或想要权势财富,就不能得罪未来主母,否则太师府的家规虽则严禁打杀仆婢,但当然是可以将他们驱逐发卖的。
而春归第一日“上岗”,竟见大姑娘樨时也跟在彭夫人身边儿。
这是出于二老爷的交待,他昨日去孟姨娘的小院儿,主动坦诚了为何先回正房,那就少不得抱怨一番彭夫人的“小题大作”,孟姨娘便说在魏国公府,如同大姑娘这样将近及笄的闺秀,国公夫人都会让她们跟着学习理家,这样一来待姑娘们出阁嫁人,至少不会对内宅人事一问三不知,二老爷这时还没完全死心和魏国公府联姻,想到倘若这门婚事真成了,樨时毫无持家之能,可就大大有损太师府的家教,于是立即嘱咐彭夫人“亡羊补牢”。
又连带着把彭夫人怨斥一番,说她这嫡母不尽心,说她贤良淑德都是假把式,说她浅薄无知,难怪把两个儿子都教得迂腐愚昧,亏得彭夫人今早眼看着二老爷竟然回了正房吃早饭心花怒放,趁热打铁采用金鹊的献计,提出把玉露调进内宅,以便于日后名正言顺的抬了姨娘,二老爷答是答应了,却一点都没念彭夫人的情。
彭夫人今早心情有多郁躁可想而知。
刚好是赏具库的一个管事媳妇,上报一件器用损耗,乃小丫鬟拂拭花榭里摆设的瓷瓶时,不留意砸毁了,这瓷瓶是新近采买的,帐上耗价为五千钱,这对于太师府陈设的诸多赏具中,不为名贵,归作普通毁损一类,但管事媳妇必须上报经彭夫人验许销帐,她也按照规矩带来了瓷瓶碎片,经过目后,再交专人销毁。
太师府拥有半座怫园,亭台楼阁榭枋里都需要公库出设赏具装饰,多数都不是名贵的器皿,而负责这些亭台楼阁日常扫洒的仆婢都是些粗使奴婢,难免毛手毛脚不够细致,毁损并不鲜见,所以那管事媳妇只是按章
办事,压根就没觉得自己会引火烧身。
可就遇着今日彭夫人心情郁躁,这媳妇可算撞上了火铳口。
“新近才买的器具,没隔月就有毁损,你这差使可真当得称职!”彭夫人冷哼一声,便交待内宅总管姜婆子:“革了她的差使,罚去洗衣房。”
那媳妇闻言大惊失色,却苦于不敢和主母争辩理论,只跪地叩头求饶。
春归正要说话,没想到却被樨时占了先。
“母亲息怒,些小错责,还是宽大处理更加妥当。”
春归便觉几分惊异——在她的印象中,大妹妹一贯沉静寡言与世无争,面对二妹妹时常的无理挑衅也多是一笑置之,更不曾公然顶撞嫡母,想不到今日第一回 旁观理家,竟会当众指出彭夫人的不足!
“些小错责?”彭夫人的怒火顿时爆发,燎得半边眉头高高挑起:“库房管事,防减损耗乃是职责之一,失职都不当罚的话,得犯多大错责才该处罚?!”
樨时虽站在一旁,低垂眉眼,却仍然据理力争:“怫园各处馆舍楼榭,都限定有损耗之限,超逾当罚,未有损耗则赏,女儿听说旧岁有多处馆舍都是未有损耗,然则并没有赏励,执家理当赏罚公允……”
“大丫头,你今日来是听从教诲,而不是干预内宅理事的!”彭夫人已经有些气急败坏了。
樨时的姿态越发谦恭:“女儿有错,当受罚责,不过母亲理家执事应当公允,这也是家规门风限定。”
春归这才领略到大妹妹骨子里寸步不让的执拗一面,暗忖这应当是受到了庶祖母的影响,倒难怪老太师一度把内宅事务交托给庶祖母打理掌管了,想必曾经庶祖母理家,定然比老太太更加赏罚分明,能够完全贯彻老太师的主张,维持太师府乃至轩翥堂的大局安定。
于是越发惋惜老太师不够坚定,若连二妹妹也一并托付给庶祖母教养,兰庭现今也少一件忧愁事儿。
不过此时眼看着彭夫人就要冲大妹妹电闪雷鸣,春归当然不会袖手旁观:“先贤有言‘大孝尊亲’、‘从义不从父’,皆乃鼓励子弟后生,当勇于纠正亲长谬错,看来大妹妹虽为女子,却很能领会先贤推崇之礼教,奉行的是大孝而非愚从。”
彭夫人被这番话说得脑袋发胀,有心斥责春归胡说八道,却又拿不准“大孝尊亲”的本意是否为“尊亲怎么说卑幼就怎么从”这等字面意思,就更拿不准是否真有哪位先贤说过“从义不从父”这等大逆不道的话了,没办法,她就只读过女四书,引经据典的完全不是强项。
她这一语塞,春归自然要再接再励:“且这件器具的损毁,论来并非仓库管事的错失,她只是据实上报,她的职责在于出库入库统计库存,要若是经手时发生损毁,才能够追究她管理不善,但怫园各处仆婢的安排,非她作主,是负责扫洒的小丫鬟失手,她对小丫鬟并没有训教管理的权限,哪里能把所有错责都算在她的头
上?”
彭夫人就越发的哑口无言了。
理论争辩不过,但是可以使用阴谋诡计,彭夫人一斜唇角:“按庭哥媳妇这话,错责应当算在姜嬷嬷身上了?”
姜婆子不是老太太的陪房,但却是苏嬷嬷的亲信,一直职当内宅总管,如今更是兼任训教仆妇婢女的职责,在太师府的内宅也相当于朝堂上内阁大学士外加吏部尚书的权位了,且靠山直接就是老太太,别说春归不能妄责,就连彭夫人也是不敢开罪的。
春归认为彭夫人的手段还真是低劣浅薄,如今还能在太师府“伫立不倒”,也真亏了她有这幸运了——沈夫人这长嫂是个天真烂漫的性情,三夫人、四夫人也都不是争强好胜的人儿,彭夫人故而才得以掌控内宅,数载以内威风凛凛,或许正因为如此,她才有了“所向披靡”的自信吧。
都不看看姜婆子,这个时候已然是眉头坚锁,明显回过味来彭夫人是祸水东引。
“大妹妹刚才便说明了,小丫鬟失误而已,在正常损耗限内,根本便不值得重惩追责,就算小惩大戒,按家规究罚,也只是处罚一月薪俸。”
姜婆子的眉头方才松开,道错领罚。
像她这样的“体面人”,收入又岂只是薪俸而已?那点子月钱压根就不会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