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归当然明白症结何在,自从她固执己见的揭穿了老太太私吞公款资助安陆侯府的事实,断了江家这条“财路”,老太太表面不显心里已然落下了记恨。紧跟着因为大妹妹的婚事,她再次强势对待龚氏,导致安陆侯经其游说改变了笼络示好的策略决定暗箭伤人,老太太就更加不耐烦和她虚以委蛇下去。更别说近来这几日,她存心和费嬷嬷争执,再次激化了老太太的怨愤,而今的老太太已经无法伪装那张慈和仁善的嘴脸了,当然越发不满兰庭的“色令智昏”。
为了示明自己的态度,春归抢先回应:“大爷昨
日回家,因着一连半月的操劳公务,更比寻常疲累,孙媳想着老太太一贯体恤子孙,连几位叔父往常下值老太太都嘱咐了不让再来问省,必定也是愿意大爷先经休整,便劝了大爷不用着忙,横竖修史撰书的公务已经完成,莫学士也准了大爷三日沐假连休,且今后大爷不会再留宿值馆,很有时机陪奉亲长。”
事实上昨日夫妻两个经过一场“鸳鸯浴”,且晚餐时吃着美食饮着美酒,压根就没想过要来踌躇园问省的事,这原本也是通例——自从兰庭因着公务留宿值馆,沐假时回家一般都不会再来踌躇园问省,春归因着“服侍”夫君的缘故,老太太也从未挑剔过孙媳的缺席,既是通例,兰庭和春归就都没想着还会遣人前来“告假”。
不过晚餐包括之后的秉烛夜谈,小两口的话题都无关于朝堂,所以春归也闹不清兰庭升官的事,就没再不懂装懂加以解释了。
这事需要兰庭自己告知亲长。
“皇上确然授了庭奉训大夫的散官及协正庶尹的文勋,且翰林院修撰之外,另兼户科给事中一职,户科给事中虽为实职,但孙儿乃兼任,且品阶也只是从七品而已,算不得光耀门楣,所以孙儿也就没急着告知亲长。”兰庭这样回应,可就是欺负老太太不懂得官场政事了。
春归这段时间因为阮中士的教授,对于本朝的散官、文勋十阶已经了然,且也听闻了不少官场升贬的惯例,诚然正如兰庭所说,散官和文勋其实都无实权,影响的无非俸禄高低,对于轩翥堂的家主而言实在算不得足够显摆的事体,又户科给事中虽有实权,品级却还不如兰庭初授的翰林院修撰一职,看上去就更不值得显摆了。
但那是看上去。
毕竟对于绝大多数进士而言,鲜少有三年馆期之内便获兼任实差的先例,就更不说为皇上破格亲受散官文勋了,兰庭之前那唯一一位三元及第的进士便未曾获享如此殊荣,过去存在的几例,“破格”的因由无一不是贿赂内臣抑或权贵,谄媚奴颜讨得君主的宠爱,并不是依靠本身的才干,那样得来的殊荣其实甚为士林不齿。
但兰庭和“先例”却有本质的区别,因为弘复帝并不是个任人唯亲胡作非为的君帝。
弘复帝的破格,才是真正的殊荣,轩翥堂赵门的祖坟是可以为此冒一阵青烟的。
兰庭不急着告知亲长,一来是出于他压根不觉得祖母有必要知道这一喜讯——若换成安陆侯府江家子弟获此殊荣,祖母大抵才会真正心花怒放;再者是,他的抱负自来也不比普通士人,这点子成绩也确然不足够他志得意满。
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他能够提前替春归请封了。
所以兰庭这时笑着对他家娘子说道:“我已经向皇上请封,皇上也御准了娘子宜人的诰封,许是今日,至迟明日,便有御使宣诰。”
他也知道春归未必在意这些,不过这一诰命是他凭借自身努力为妻子争取的荣耀,兰庭以为春归应当还不至于嗤之以鼻。
------------
第408章 肃清内宅
在场的三个女人却都黑板着脸面,各有各的抱怨。
彭夫人:顾氏才多大年纪,竟然就成了五品诰命,她膝下也没个一儿半女的,难道就这样在太师府里站稳了脚跟?!她如今可是宜人了,纵管提出要协管中馈,岂非更没了借口拒绝!
苏嬷嬷:大爷怎么能在节骨眼上替顾氏请封?虽然只是个五品宜人,但也是名正言顺的外命妇,岂不是不由惠妃娘娘随意发落得了?这事可大不利于六太太的计划,就是不知还有没有法子阻止。
老太太直接就抱怨出口:“庭哥儿虽授了五品文勋,也不用心急着请封妻室吧?难道就不怕闲言碎语议论得志便张狂?再者顾氏有无资格身为诰命,可还很值得斟酌呢!”
兰庭今日从踏进祖母屋子里,便察觉出了异变,他起初还以为祖母仍在耿耿于怀春归揭露私吞公款一事,待听了这话,眉头便蹙了起来:“依据朝廷法令,五品以下敕命只授不请,五品以上诰命先请方授,庭为娘子请封符合法令,怎会引起诽毁?祖母又说娘子仍无资格身为诰命,孙儿就更是大惑不解了。”
“老太太的意思是,大奶奶如今膝下尚且无子,请封一事不用急在一时。”苏嬷嬷插嘴已经插成了习惯。
兰庭冷清清的目光看她一眼,仍然是冲老太太道:“祖母真这样以为?”
“难道这不是情理之中。”老太太也冷着脸。
“祖父当年为祖母请封宜人时,父亲也并未出世。”
“大爷怎好拿大奶奶与老太太作比的!”苏嬷嬷蹙紧了眉头。
“嬷嬷,我与祖母理论,还请嬷嬷禁声。”兰庭再次冷冷看了苏嬷嬷一眼,起身道:“祖母虽为尊长,娘子确为卑幼,但同为赵门子媳此点却并无殊别,且朝廷自来请封,考虑条则,也从无命妇膝下有无子嗣的限制,故而祖母用此论据反对孙儿为娘子请封,孙儿必须理论。”
“好,那咱们就论品行德矩,可知道的媳妇,这几日以来屡屡冲撞不敬费嬷嬷,还不服我对她的管教……”
“祖母,冲撞不敬四字,不能用于仆妇,祖母倘若因为费嬷嬷不服娘子管教而责训,娘子也自然是理论得的。”赵大爷压根就不知这些时日以来春归和祖母之间的争执,但他也懒得究问是非,不由分说便偏帮自家娘子。
这也是因为兰庭十分明白自己的祖母,压根就是个黑白不分的,春归又从来不是任人欺凌的性情,要不是忍无可忍,哪里会寻费嬷嬷的不是,再者那婆子虽然看着板正,实则也是祖母安插在斥鷃园的耳目,在兰庭心里就是个异己,既然春归忍不住了,趁这机会打发远些也罢。
便道:“费嬷嬷既然不服差遣,我看也不用留在斥鷃园服侍了,她原本也是负责训导小丫鬟,照旧担当训导督教的差使去吧。”
这下子可把老太太呕得,一张脸彻底有如抹了冻得梆梆硬的锅灰。
彭夫人赶忙助拳:“庭哥儿这样处治可就不公道了,费嬷嬷虽是仆妇,但却乃姑太太的教养妈妈,自来知规蹈矩不说,德行更是大受推崇,如今庭哥儿竟然质疑费嬷嬷的品行,难道
也是质疑姑太太的德教?”
老太太深深吸一口气:“姑母的德言容功,可是满京都的女眷都挑不出过错,这都耐于费嬷嬷教养督促有功,怎么换到了顾氏跟前,费嬷嬷竟又变得狂妄无礼了?庭哥儿,难不成为了媳妇,连姑母都要挑错了!”
春归刚要辩解,却接受到了兰庭的目光示意,她于是又紧紧闭上了嘴巴。
“祖母与叔母的话,庭以为甚是荒唐,我轩翥堂赵门的闺秀,怎会是多耐仆妇教养方才德言容功兼全?庭记得清楚,当年费氏虽为姑母之仆,不过曾祖母也特意经二叔祖母荐举,重金礼聘了任中士为姑母女师,姑母也一直是奉任中士为师。”
原来那时老太太继生了两个嫡子后,产下嫡女,但她的心思更多用于儿子身上,对于女儿便有所轻疏,兰庭的曾祖母当时还在世,不过身体已经不足,眼瞅着儿媳没有相夫教子的能耐,孙儿倒是不愁,可孙女的教养却让老人家十分挂心,便和二老太太商量,打听有没有靠得住的女师,二老太太就举荐了一位。
这位任中士,同样是宫里的女官,担当过责教公主的职务,后来年纪大了,告老辞宫,被二老太太娘家一户亲朋请回供养,教导家中的女孩儿,奈何那户亲朋的家主放了外任,需要离京,任中士却不愿再奔波,所以二老太太才举荐来了太师府。
那时兰庭尚未出世,当然不知道这些事情,而当他知道人事时,任中士其实已然过世,不过兰庭却听祖父提起过此件旧事,交待他勿忘遣人时时照看任中士的坟茔,也算全了任中士和姑母的师生之义。
因为任中士已经不在人世,且姑母是远嫁福州,家里也不知何时便有了姑母多耐费嬷嬷教养的荒唐语,兰庭听了也懒得纠正,但这时老太太和彭夫人却用此“丰功伟绩”坐实春归无理取闹,兰庭当然便要据理力争。
他也是极厌烦这类妇人之见,动辄便把仆妇和主人相提并论,训斥费嬷嬷就有如训斥姑母,费嬷嬷服侍过姑母就能上天不成?现而今殊不见连高得宜这堂堂秉笔太监,在皇后、嫔妃包括诸多皇子跟前,也不敢忘了身为奴婢的规矩,太师府里一个老嬷嬷,什么时候能够凌驾在未来宗妇之上了?!
且就在今日清晨,前来踌躇园之前,兰庭还亲眼目睹了费氏好手好脚身康体健的,可有半点像被苛责的模样?无非就是被春归拿到了错处,她自觉那张老脸有些面上无光,才唆使着老太太为她撑腰罢了,真要计较的话,干脆贬去田庄更加清净,只是兰庭到底心怀宽仁,念及费嬷嬷到底上了岁数,又没犯什么罪大恶极,要说根由的话,那也该追究老太太的指使,所以兰庭对费嬷嬷仅只是小惩大戒。
老太太纵管不服,奈何无法理论获胜,且苏嬷嬷挨了少年家主一句提醒,不知怎么的再提不起勇气来多嘴聒躁,只是脸色难看的伫在一旁,也无睱再给老太太授意,老太太只好暂时忍了这口怨气。
“罢了,既然已经请封,难不成我还能强逼着再去御前收回请封不成?只是日后总算不用再留宿值馆,且又已经入仕,不比得从前为了仕进要闭门苦读,莫忘了多去安陆侯府走动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