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6章 今非昔比?
“母妃,经裕察问,母妃对六叔、叔母及庭表叔、顾叔母仍怀迁怒,听闻顾叔母今日入宫,谎骗裕已然幡然悔悟,让裕请顾叔母先来慈庆宫相见是为高琼等人罪行赔礼,实则是欲陷害顾叔母欲行刺杀,且母妃还先后指使宫人知会六叔、六叔母及庭表叔,欲引三位来慈庆宫,坐实三位罪行,逼令裕纵宫卫将三位当场处死,好为高琼诸罪徒雪恨,为此计划,母妃甚至先行害杀皎妹妹……母妃行下如此大恶,按国法追处自当偿命,然儿子怎能不顾母妃的生死,儿子愿意替母妃受处。”
——这就是太孙的断案结果。
但弘复帝眼见着太孙果然能够明辨是非,俨然知错悔改,老怀安慰之余,哪里还会罪处太孙?太孙的储位当然未被贬夺,且弘复帝还答应宽赦了高氏的死罪,将如何惩罚高氏的决断再次交予“改过自新”的太孙定夺。
结果便是太孙亲自送了高氏往南台子虚庵“悔罪”,且太孙也愿意在子虚庵禁足,一为“陪同悔罪”,再者也是为了侍疾,愿意侍奉得高氏身体彻底康复后,再回慈庆宫。
真是忠孝两全,终于有了几分“贤德”风范,简直让弘复帝欣喜若狂。
当日,太孙便陪随太子妃前往南台,然则太子妃的一应心腹,自然不会得到宽赦,她们均被杖毙,成为深深宫廷的几条亡魂,不管是否心存妄执,都不敢继续逗留禁内,和高皎一样仓惶逃出这座金碧辉煌,同样也是危机四伏的皇城。
子虚庵一如从前颓败荒凉,正殿之后的一间幽室,虽然陈设有床榻衾枕,然而蛛丝结梁,铜镜蒙垢,还是那张磨损了一足的玫瑰椅,高氏坐于其上,她面无表情的凝视着跪在地上的“孝子”,终于体会到了什么才叫真正的心如死灰。
疯笃不疯笃,癫狂不癫狂,都不重要了,就连生死都仿佛不再成为执着,高氏知道自己已然是一败涂地,她再也不能掌控什么,就连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都已经背叛
了她,从此高高在上的太孙,和子虚庵里行尸走肉的妇人,再无瓜葛联系。
“你是受我瞒骗?”高氏嘴角抽搐,似乎想要冷笑,却连这点力气也实在失去,所以只是嘴角抽搐而已:“秦裕,我的计划少了你的配合还怎么实施?亏你还敢理直气壮说一直被我瞒在鼓里,不知我这样的丧心病狂?我瞒着你的唯有一件而已,就是我并没告诉你我会用皎儿的性命达成计划,我担心的是你难舍青梅竹马的情份,把这件事提前泄露给皎儿,导致节外生枝,看来我是料错了你啊,如今你连我这个生母的死活都不放在心上,还哪里会在意皎儿的死活?我这样为你操着心,实在是画蛇添足。”
“阿娘同我商量计划时,我便料到阿娘的盘算必定会落空,自从我欲行刺赵淅城及赵兰庭,尚未行动,祖父便察知我的计划,我便知道祖父已然下令厂卫耳目监察东宫,只要我今日拦截顾氏前来慈庆宫,必然惊动厂卫耳目。”秦裕虽膝跪在地,但并没有赔罪道错,曾经的傀儡如今已经具备了自己的意识,他不再受困于母子之情,他已经认可了任往复孜孜不倦的灌输,在现今的太孙看来,没有什么是他不能舍弃的,外王父可以死,舅舅可以获罪,他的母妃自然也可以继续被幽禁,但他的储位不能被人夺占,他要成为九五之尊,天下人皆可由他生杀予夺,就必须铁石心肠。
皇位之上,从来不会坐着个妇人之仁的君主,皇城天家的你争我夺,更加不容慈悲心肠。
“那你为何不阻止我!”虽然心如死灰,但高氏听闻儿子这番理直气壮的回应,仍然忍不住咬牙切齿,她的眼仁更凸,神情狰狞。
“阿娘会听儿子劝阻么?”秦裕抬起眉眼:“而且,儿子的处境从来不似阿娘认为那般乐观,祖父已然对儿子生疑,否则哪里会在慈庆宫安插厂卫耳目监看?儿子不能失了储位,所以只能成为祖父心目当中的储君,要让祖父相信儿子改过自新,再不会受阿娘摆布,不会因为外王父对
祖父心存怨谤,那么儿子应该怎么证明呢?”
任往复告诉他——除非将计就计、大义灭亲。
“好,你很好!”高氏唇角再是几个抽搐:“为了储位,你不惜害杀生母,不惜冷眼看着你的外王父你的舅舅们被人冤害,你可真够铁石心肠六亲不认。”
“儿子哪能害杀生母?不过是委屈阿娘忍一时之辱,静养于子虚庵而已,且外王父与舅舅们的枉死,儿子也必定铭记于心不敢忘记,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待儿子克承大统,难道还不能处死敌仇替外王父一家报仇血恨?阿娘急于此时冒险,应当也是信不过儿子,以为儿子日后因为权衡利害,会放过秦询及赵兰庭,让外王父背负罪名记于史书,甚至会不尊阿娘为太后。阿娘,儿子不会这样绝情,因为尊尊亲亲、忠孝治国,儿子即便考虑不授逆徒话柄,也必然会奉孝事亲。”
但再也没有人能够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谁也休想凌驾在皇权之上,他不是任何人的傀儡,任往复说得对,只有乾纲独断,才能成为真正的天下霸主。
秦裕不再作高氏的傀儡,然而这个其实根本不够老辣的少年,转而却把任往复的话奉为了金科玉律。
他甚至在任何人面前,无论高氏还是别的什么心腹,都绝口不提任往复的“教诲”,因为任往复说——君心难测,唯有让众人明白殿下足够刚愎果决,再不至于任人摆布,众人才会真正臣服,不敢妄进谗言谋取私利。
任往复这“帝师”既然甘为幕后,放弃名垂青史的殊荣,为的就是助他征服天下人心,成为乾纲独断的天下霸主,如此忠义,秦裕认为自己理当成全。
可是这个自以为今非昔比的少年,却疏忽了提防耳目,他信心十足的离开高氏寝殿时,完全没有留意夜幕之中,一个人影从瓦顶上跃下。
母子两的这番对话当晚便传到了高得宜的耳里。
高厂公简直恨不能一头撞死在乾清宫的门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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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7章 请教高参
弘复帝今日的心情从盛怒到欣慰大大的一个起伏,回到乾清宫就觉得胸中隐隐有些发闷,忙请了丹阳道长来诊脉,服了粒丸药,在安神香的助眠下一觉睡了个神清气爽,方才觉得好些,哪里知道安排去子虚庵的耳目竟然打听出了这么一桩不得了的大事!
高得宜实在不知应不应当禀知弘复帝好了。
原本皇上眼瞅着太孙总算有了痛改前非的迹象,已在考虑是否应当撤消对慈庆宫的监控,所以才令他安排耳目前往子虚庵,倒不是为了盯防太孙,弘复帝是担心隐在暗中那居心叵测之人,同样会察悉慈庆宫中今日这场险变,要是借此时机谋害太子妃,再谎欺太孙太子妃是被皇上秘密/处死,太孙纯孝,若中计,岂不会对皇上又生疑恨?为防好不容易得以缓和的祖孙关系再生变故,皇上才至于如此未雨绸缪,结果倒好,倒是察实了太孙非但不曾改过自新,反而相比过去的乖张顽劣更增了满腹阴谋。
高得宜当然不是为了太孙考虑,生怕储位有变,但他太明白皇上的心情了,为着故太子的英年早逝,对太孙寄予重望,无论多少朝臣谏言仍然不肯废储,要知道太孙劣性难改,无疑更加痛心难过。
皇上的龙体可经不起这么折腾了。
可要是不如实上禀,那也是辜负了皇上的信托,且高得宜忠心事主,也万万不能够做出眼看着弘复帝被太孙瞒骗,到头来一片苦心付之东流,非但不能成就中兴盛世,更甚至让江山社稷亡于太孙之手。
高得宜正在犯难,却有小宦官寻来禀报“皇上召见”,高得宜愁眉苦脸的进入内堂,悄无声息的礼见,就听弘复帝道:“朕决定撤消对慈庆宫的监控,且太傅钟淦教诲太孙奉行公正仁德有功,擢从二品正治卿文勋,赏赐‘明正’二字号誉,拟旨内阁颁诏,另陶啸深那处,由宜公知会一声便是。”
高得宜心里就越发犯难了,钟太傅倒也罢了,的确是以正道大义教诲太孙,纵然太孙全当了耳边风,钟太傅没有功劳也占苦劳,享此殊荣还说得过去,可真要是赞同着撤消对慈庆宫的监控……
“皇上,太孙殿下虽说悔改,可那心机叵测之徒埋伏在殿下身边的奸歹却仍未露形,要是皇上此时就撤除监控,万一要是那些奸歹眼看着太孙已获皇上信任,再进谗言……太孙毕竟年幼,性情未稳,难保不会再信谗言唆使啊。”
高得宜顶着压力才暂时劝阻了弘复帝的决意,但他仍然拿不准该不该将子虚庵的对话如实上奏,这一晚上辗转反侧就没睡安稳,到次日下昼,才终于是想到了办法——如今自己和陶啸深,一个监控子虚庵一个监控慈庆宫,马马虎虎论来算得上同一战壕的同袍,这么大件事怎能光由自己担着?东厂和锦衣卫间也是该有次精诚合作的,既然大家都是皇上的忠臣,商量着如何处办这事也是理所当然。
原本呢锦衣卫和东厂都属皇帝亲管的部系,负责刺探机密,也负有保密的义务,互通消息商量着要么一起欺瞒皇帝要么一起参劾
太孙的行为实在有失忠诚,被论罪处决都够格了,但弘复帝不比得他的父祖,对于锦衣卫和东厂反倒是心存忌防,唯一信得过的只有陶啸深和高得宜两个,自来也是鼓励二人精诚合作,方便随时替他分忧解难,那么高得宜和陶啸深私下商量再拿出个统一的办法就不算有违圣意。
心动即便行动,高得宜掉头便去了锦衣卫的北镇抚司。
陶啸深听闻那件令人震惊的隐密,也是半天不能言语。
“虽说皇上令下官监控慈庆宫,不过太孙与属官以及诸亲朋的言谈也不能够回回都被暗探听闻,下官实在不知太孙是听信了何人的谗言才如此……”陶啸深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措辞,粗/黑的眉头在眉心挽成个死结:“太孙竟然连太子妃都算计其中,用大义灭亲的方式骗取皇上信任,着实……”
“不臣不子,无可救药了!”高得宜既然决定要与陶啸深精诚合作,言辞便率先放阔起来,免得陶啸深还忌讳着“恭敬”二字辞不达意:“陶君,咱家可不是追究太孙身边奸歹仍未察明,就连皇上,也明白太孙身边围绕的高氏余党以及奸歹小人甚多,但有的并不妨事,极少数才存祸心,这要筛选起来实在也不是一时之间就能破获,且论来皇上确然该痛下决心,干脆将太孙身边的高氏余党连根拔除,然则一来皇上仁厚,不愿诛连太广闹得人人自危,再则皇上也顾忌着如此一来,太孙恐怕更会惶惑皇上已然决意废储,反而做出那些无法收场的祸事。”
陶啸深忍不住颔首道:“皇上既有这样多的顾虑,下官便更得小心谨慎了,只能暗察不能明究,可慈庆宫到底为储君所居,便是锦衣卫的暗探也不能够无孔不入。”
这当然就大大影响了察实隐于暗处的大奸之徒。
“今日我寻陶君,是想与陶君商量,太孙与太子妃那番对话应不应当直禀天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