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洲城:……
春归今日虽一度成为了两件阴谋针对的标耙,却几乎没有开口说话,这时假意规劝彭夫人:“二叔母是心忧二叔、四叔才这样说,但二叔母大可不必如此忧急,想来二叔父只要冷静下来,就会明白致仕虽说辜负了寒窗苦读,总归还不至于声名狼籍。”
这话像一盆冷水冲着赵洲城当头泼下,怒火一收,彻底清醒。
轩翥堂可谓京城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他要是真被除族,莫说市井之间的闲言碎语,只怕立即便会惊动朝堂,连弘复帝怕都不会置之不问,那么今日种种事体就再也不会仅仅限于宗族内部,到时莫说官职,怕连性命都保不住!
赵洲城只能无可奈何地选择屈服。
“庭哥儿既然固执己见,不愿顺从先尊遗令铁了心要助纣为虐,且说服得诸位族老为了保得眼前的安荣,全然不顾社稷苍生,我以一己之力也无能和宗族抗衡,既是有违入仕的志向,也无颜再尸位素餐。”
春归:到这地步,真亏得二老爷
竟还没忘给自己找个冠冕堂皇的台阶儿。
更不说兰台和兰阁听见父亲这几句,更是羞得无地自容满地找缝恨不能一头扎进去躲个十年八年不露脸,不过赵洲城却自以为已经下台,挺着胸道:“只是彭氏害我这多骨肉,且今日当着族老们的面又对亲长出言不逊,此等不孝不贤的毒妇我怎能容忍她再为发妻?彭氏已犯七出,我必休她大归。”
春归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彭夫人纵然可恶,但唯有二老爷没有资格说出妇的话,可千万别说他是为那些不曾出世的孩子痛心,兰台、兰阁难道不是他的亲生骨肉,这个当爹的若有一丝半点为孩子着想,此时此刻都说不出坚持出妻的话。
兰庭看了一眼彭夫人,这一眼就把彭夫人正准备一嗓门喊出的怨言堵了回去。
莫名就觉得安心了,她竟读懂了侄儿的眼神,且极其信任侄儿能够震慑赵洲城这个混账。
“二叔父倘若坚持出妇,那么二叔父犯下的种种罪行也再瞒隐不住。”
赵洲城有如怔在当场的一个怒目金刚,却不得不承认兰庭这话绝对不是故甚其词。
彭氏被休,岳家必然会讨个说法,彭氏难道还会替他隐瞒那些罪状?也只能硬着头皮和彭氏继续做夫妻,两人的利益紧紧捆绑在一起,至少诱陷太孙谋刺朝臣的事才能遮掩过去,安安生生做他的太师府二老爷,保住项上人头。
赵洲城暗暗决定从此必须和彭氏相敬入冰,横竖他还有孟娘、玉露两个爱妾,就权当彭氏已经被休了,由得她独守空房去。
这样一想赵洲城就觉得不是那么憋屈了。
兰庭又道:“不过二叔母犯下的罪责不能一笔带过,尤其害命之事万万不能轻恕,庭以为,当罚二叔母往金陵族庵忏悔罪行。”
彭夫人当然知道族庵。
赵氏一族从来不会私/处女眷沉塘暴病,女眷犯大过,都是送往金陵族庵悔罪,她也知道她将来面临的生活不仅仅是粗茶淡饭、青灯古佛,从此身边再无仆妇服侍不说,甚至还要抄誊佛经、纺布针凿,更或种蔬锄草舂米拾柴等等劳苦活,和那些判了徒刑囚犯也没多大区别。这样的日子原本是她无法接受的累辱,但为了两个儿子不受连累,彭氏也别无选择。
她只是恳求:“能否等到新岁之后樨姐儿出阁……”
兰庭颔首:“那是自然。”
据此轩翥堂除夕节的公案也算是尘埃落定。
瞒着众多子弟的也仅仅只是赵洲城有涉串通魏国公陷诱太孙未遂的罪行而已。
渠出却因为猎奇心,一直还跟着三夫人,直到这日晚宴散后三老爷回来居院。
除夕夜是不清静的,深宅大院里也会听闻爆竹声声,三夫人此时已然拆了发髻除了锦衣,满室的灯影摇红越发衬出一人孤寂,渠出看她却不因这孤寂凄伤,只是神色里略有些怔忡,案上的一盏茶放冷了,她还不转眼的盯着看。
三老爷进来的时候,三夫人仍在发呆。
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
三夫人却听见了,抬眸看过去,她本是垂足坐在炕沿,顺势便站起身来礼见,步伐未动。
礼节的寒喧,在渠出看来全然不像夫妻之间应有的言谈,她听着听着竟都觉得尴尬,看着看着果然发现说话的两人也都各自尴尬着,隔着炕几正襟危坐,连眼神都没碰见。
“老爷白昼时便饮酒过量,莫如早些安置吧。”三夫人再次站了起身,却不像要随三老爷去内间的模样。
“我照旧睡外头吧,夫人明日要早起,且二嫂是再不管事了,接下来直到元宵多少事务都需要夫人废心的。”三老爷也站了起身,又还礼,彬彬有礼得怎么看怎么都觉诡异。
三夫人果然是往内间走去。
但三老爷又忽然唤住了她,这让渠出精神一振。
“有一件事,想想还是需得……夫人就当是我的歉意吧。”三老爷又是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三夫人似乎觉得困惑,眼睛这才看向丈夫,犹犹豫豫地回来仍然垂足坐在炕边儿,还是隔着一张炕几。
满屋子仍在的是灯火摇红,不变的是两个不远不近的人影。
三老爷却半天没有吭声儿,好像那话多么难以启齿般,眉心处很见挣扎。
“可是老爷有什么为难事?”三夫人也像受不住这莫名的气氛,犹犹豫豫问出一句。
“是今日这桩事故。”
“无妨的,是妾身自愿配合庭哥儿的计划,虽难免受了一场议论,不过既能证实是他人谤害,妾身并不觉得气怨。”三夫人这话说得几分着急,说完后又立时微微露出了笑意。
“夫人对淅城……”
三老爷刚把这半截话说出口,三夫人已是神色大变。
“我并无意责备夫人……”三老爷连忙说道:“不,我相信夫人绝不会和四弟行为逾礼之事,我知道我也没有资格质问夫人……”
三老爷倒像更加的慌乱无措,不知该怎么解释真实意愿才好,抬手把眉骨好一阵按捏,才像下定决心把话说完整:“是我冷落了夫人,待夫人不够体贴,我知道夫人这些年有如形只影单的一个人,却还得和我维持着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夫人心里的苦楚我不是不能理解……都是我的错。”
“老爷又有什么错呢?错的无非是这约定俗成罢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老爷无法抗拒,妾身也只能听从,当时谁又能知道人与人之间的情爱却不能因为父母媒妁促生,老爷和妾身都已尽力了。”三夫人却在短暂的慌乱后冷静下来,无可奈何的轻轻一笑:“我以为世间夫妻都是如此,本不相识,陌生隔阂都是正常的,我和老爷也从来不曾两看相厌,举案齐眉与相敬如宾并非是伪装来糊弄旁人,我欣赏老爷,老爷也敬重着我,这就是夫妻了。直到四弟妇进门儿,看着她和四弟……我才知道我和老爷之间从来不是夫妻之情。”
她那时很迷惘,想不明白为什么她并不抵触这桩姻缘,却就是无法和丈夫亲密无间,像四弟妇和四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