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妾身有罪,不敢求请皇上宽恕,只为了裕儿,妾身只能跪求皇上收回成命,军政大权一旦授予他人,裕儿便会终生生活在他人的威胁之下啊!圣德太后确然于皇上有深恩厚泽,然圣德太后必定偏袒周王,又怎能甘心当裕儿及冠之后将军权交还?裕儿若无军政之权,便是承令继位也是性命难保啊,妾身恳请皇上收回成命!”
这才是沈皇后不得不认罪的原因,因为倘若她不承认串通吴司行刺探禁密,她就无法解释她缘何知道密旨的存在,她就不能恳求弘复帝收回成命。
“裕儿虽说年幼,过去行事也确然犯有谬错,但经过旧岁慈庆宫险变亦确然知错后改,皇上一边把东宫属臣贬革,一边又留下那道密旨,岂不造成裕儿日后成为任人摆控的傀儡?皇上,裕儿可是谛儿唯一的骨血啊,皇上怎么忍心将裕儿置于如此艰险九死一生的境地?皇上若是担心妾身会效高氏,导致外戚专政,妾身宁愿请死,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弘复帝不说一字的转身而去。
沈皇后匍匐膝跪瑟瑟发抖,她不知道这次的请罪哀求是否能让弘复帝回心转意,但情形不会再比如今更糟了,这个时候的沈皇后其实相信弘复帝不会再生废储的想法,否则又何必只令圣德太后节制军权?朝堂之上废储的呼声从来不绝,而东宫的根基眼看已然土崩瓦解,易储但经朝议,必然会成定局。
弘复帝又何需多此一举?
沈皇后并没有再跪多久。
因为高得宜很快去而复返,他嘱令坤仁宫的宫人快将沈皇后扶起,而沈皇后此时也不再坚持“待罪”——这场戏自弘复帝转身离开时就已经落幕,需不着再继续唱念做打,跟着的就是结果而已。
“春寒料峭,皇上叮嘱娘娘务必保重凤体,娘娘千万莫再自苦了,这一段还请安心在坤仁宫静养……至于后宫事务,暂由敬妃、和嫔代劳。”高得宜代替弘复帝“宣判”。
沈皇后长长的吁出口气。
皇上已经给予了重罚,从此她将只有六宫之主的空衔连内廷人事都彻底交代出去,她会因此受到奚落冷待,再也不复此十载荣光,但这样的代价是值得付出的,只要就能够换来太孙顺顺利利真真正正的统治这片锦绣江山,她也不会再怨恨弘复帝的凉薄无情了。
皇后不知道弘复帝回到乾清宫后,缓了老长一阵儿,直到夜半三更时才召见被她作为理所当然的代价招供出来的吴司行。
其实吴太监和高厂公年岁相仿,但前者看上去着实已
然老迈,颤颤巍巍入内连膝跪的动作都行为得摇摇欲坠,但弘复帝看得出来他不是因为惶恐。
御书房的灯烛辉煌,烘托的却是辛酸悲凉,有些遥远的记忆似乎鲜活似乎恍惚,主仆之间有甚长一阵相对无言。
吴司行跪在地上,渐渐反而稳定了身体。
“朕想起当年,相比宜公,与大伴反而更加亲近。”弘复帝垂着头,目光并没盯着被他称为大伴的太监:“朕那时还不是储君,并不住在慈庆宫,一回因为受到刁难,罚跪罚得饥肠辘辘,是大伴忍无可忍闯去储秀宫,拼得头破血流,终于是哀求得先帝免了那场责惩。”
“是,奴婢一直不如得宜沉稳,当时只觉义愤填膺,却没想到这样一闹,更加会让皇上举步维艰。”吴司行似乎也沉浸在那遥远的往昔岁月。
“你从来就是重情重义的人,且又还认死理,不过你也知道有的事情并不能够胜任,你陪着朕一路煎熬,到头来却只愿意服侍朕的起居,掌管一些闲差。”
“奴婢还记得当年,因为废晋王不敬皇上,奴婢义愤填膺,推了废晋王一把害他摔了个四仰八叉。”吴司行甚至面露笑容。
弘复帝也是微微一笑:“是,朕也记得。朕当时慌得呆若木鸡,还是大伴喊了一声‘殿下快跑’,朕才拔腿飞奔……”
“后来险些因奴婢之故,导致皇上储位被废,奴婢懊悔不迭,心甘情愿受了得宜一场怒骂,从那之后奴婢就知道了,其实奴婢是个无用之人,皇上真正需要的是得宜一类忠诚兼且机智,果敢不失谨慎的仆臣,奴婢有勇无谋,唯一能做的也不过是服侍皇上的起居罢了。”
“大伴,你就是因为那场事故……彭妃为了让你供认受我指使,欲加害二弟,用你血缘至亲一家性命要胁,但你坚称‘太子无罪’,后来你险些死于彭妃杖责之下。”
那跟随吴司行终生的伤残,也是在那回事故中落下,那时他才未至冠岁,因为重伤,就险些夭折于这凶险的宫廷。
“正因奴婢一时莽撞,险致皇上遭受灭顶之灾,奴婢若再屈服于奸妃陷谤皇上,岂非畜牲不如?”
弘复帝长叹一声:“我着实应当早些批允大伴出宫荣养。”
这长叹里竟然夹带着哽咽了。
吴司行终于惊惶,匍匐叩首:“皇上,奴婢知罪,奴婢不应听从皇后嘱令,将乾清宫中的禁密泄露皇后知情,奴婢请死,方能赎罪。”
“我知道你……”弘复帝一手撑着额头:“我当时忧急于自保,根本无能顾及你的死活,是皇后去求母后,所以你才能保住性命,你对我赤忠,我却对你薄义,皇后才是你的救命恩人,更兼那些年我还常与你交心,我思念故太子,后来我更忧心太孙不得人心,我们从那段岁月过来,大伴明白我的心情,所以你无法拒绝皇后的请托,你也不愿眼看着太孙失了储位,看我到临死之前,都觉负愧故太子。”
高得宜听到这里都再忍不住,跟着膝跪下去:“皇上,还请宽恕……”
“得宜不用再说了。”吴司行以额抢地:“皇上能知奴婢忠心从来不移,奴婢死而无憾。”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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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4章 芳菲有毒
弘复帝的确不是一个冷血无情的帝王,他赦免了吴司行的死罪。
“大伴并不适合久在宫廷,朕也一样,但朕此生是无法从这座宫城脱身了,着实应当早些放大伴自由,不过是朕难舍大伴,所以大伴虽犯禁律,追究来朕也难辞其咎。朕是无法再予大伴荣华安养了,大伴会获贬逐之罚,从此京城之外,千里之遥,论是山野田陌抑或市井街巷,朕与大伴缘尽于此日,也许再见之时,只能等到幽泉九冥相会了。”
吴司行含泪叩辞。
他是该当死罪的,但皇上不让他死他就不能寻死,这才能够一尽最后的忠诚。
吴司行一腐一拐的后退着,直到退出这间灯烛辉煌的御书房,直到夜色深处,乾清宫的宫门前他又再三跪九叩。
“宜公。”灯火高照的静寂里,弘复帝的哽咽越发明显了。
“奴婢在。”高得宜跪叩之时,很清楚的看见自己两滴老泪也随着叩首浸湿金砖。
“让人务必护送大伴回岭南,那是他的祖籍,他的亲人也都葬在那里,你废些心,不要让大伴真受饥寒困辱。”
高得宜大声道喏,涕泪横流。
中宫失势,必定使得朝堂人心越更浮动,不过沈皇后并未废位,也没被下令软禁,次日她甚至还能毫无阻碍的召见太孙,自然会好生安抚,当祖母的自以为风波已经过去,太孙从此可以高枕无忧,但当孙儿的却心存鄙夷,对于沈皇后的奉献仅以“女流之见”作为定论。
他不相信弘复帝已然收回成命。
弘复帝也确然没有收回成命。
他在观望,他希望太孙至少能够心存敬畏,他还存着一丝饶幸,他甚至告诉太孙圣德太后其实也并不情愿再涉军政,所以他未必还会坚持让圣德太后节制兵符的主张,他甚至刻意让太孙常伴御前,就在乾清宫里,他再一次的,更详尽的告诉他的长孙,往昔艰难,如果没有圣德太后就不会有如今的弘复之治。